金陵城。
路邊酒肆。
剛領了工錢下工的一夥兒力巴,坐滿了街邊酒肆的四張空桌。落魄的說書先生打起精神,搖頭晃腦,在這些糙漢子們面前費盡口舌,賺幾枚辛苦錢。
“大胤皇朝,先皇駕崩,二皇子楚南星繼位,年號開元。
開元五年,東胡入侵。素有草原野狼之稱的東胡王耶律齊,集結二十萬騎兵,突襲蒼州邊防隘口玄谷關,戰火燃起,生靈塗炭。
鎮北軍、西部邊軍、禁軍四大營其中一營,大胤共集結十六萬人馬,於蒼洲北境玄谷關一帶對抗東胡。朝廷以各種借口拖延糧草,不發援兵。
開元七年,主帥裕親王楚白衣,在玄谷關外被敵軍伏擊,對戰二十萬東胡大軍,力竭身死。東胡王耶律齊率領幾千殘部逃回東胡。”
就是這般再平常不過的時事新聞,經過窮酸書生的潤色,卻也能讓這些靠售賣力氣過活的漢子們聽的津津有味。
“他娘的,說這些官場的彎彎繞作甚,趕緊給老子說點江湖上的趣事。”一名膀大腰圓的糙漢子吼了一嗓子。
另一桌的大漢幫腔道,“別囉嗦。給俺們說江湖事,說的好,待會多賞你幾大枚。”
“說起江湖事嘛,大胤這三十年間,稱得上高手的,”說書先生呷了口茶水,停頓一會,眼見這些漢子們果然來了精神,便繼續念叨,“義薄雲天楚白衣,風華絕代南宮婉,借天一劍葉青山,算無遺策白清羽,惡貫滿盈毒君子……”
大胤皇朝。
欽天監。
開元七年,冬至日。
五丈方圓的祭台,東南西北四個方向都擺放著三牲、禮器。
百官身著麻衣素冠,站在祭台下面。放眼望去,皆是形容枯槁,面容戚然。每一個人都竭力表現得像是一名忠君愛國的臣子那樣。
九卿之一,欽天監奉常徐明義站在祭台中央,代皇帝楚南星行祭禮。
“玄谷關一戰,無數大胤英雄兒郎遠赴北疆,力抗東胡,保我悠悠皇朝威嚴不墜,國土不失。十六萬將士為國捐軀,全殲東胡二十萬騎兵,功在社稷。陛下禦批,擇黃道吉日,命欽天監主祭,以告慰十六萬英靈,佑我大胤!”
“鎮北軍百夫長華晨,於玄谷關抵禦東胡騎兵小隊,殺敵二十三人,身中數刀,力戰不退。英雄走好,佑我大胤!”
“西部邊軍右將軍李靈心,於玄谷關抵禦東胡,以五百兵力鏖戰敵軍二千人,不曾退卻一步,戰至最後一兵一卒,全殲敵軍。英雄走好,佑我大胤!”
“蒼州守軍副將古萬方,於玄谷關面對敵軍將領叫陣,以一敵三,將三名敵軍將領斬落馬下,後被圍攻力戰身亡。英雄走好,佑我大胤!”
“滄瀾城主簿王源,於玄谷關多次援護邊境百姓撤離,在最後一次組織撤離途中,身中數箭而亡。英雄走好,佑我大胤!”
……
“禁軍校尉方周,深入敵後打探東胡軍事情報,策應我軍搗毀數座敵軍糧倉。英雄走好,佑我大胤!”
“玄谷關在地獵戶張大寶,熟悉戰區地形,多次引領我軍伏擊東胡軍隊。英雄走好,佑我大胤!”
欽天監奉常徐明義(奉常一職,位列九卿之首),站在祭台上,主持祭祀,朗聲宣讀祭文。
祭台附近,是前來觀禮的文武百官。更遠處,則是被禁軍攔住的圍觀百姓,密密麻麻的足有上萬人。此刻,十二歲的少年楚天站在人群中,顯得並不起眼。
百姓們因為站在遠處,不需要看官員的臉色,所以言辭間毫無禁忌。
“奇怪,怎麽念了這麽多名字,唯獨漏掉了裕親王楚白衣?”
“是啊。裕親王在蒼州與東胡人連年血戰,拚掉性命才為我們換來太平日子。為何今日祭祀卻沒有提到戰神之名?”
“噓,小點聲!你們都不要命了。有傳言說,戰神因為犯了天家忌諱才……”
“什麽!你是說他的死還有內情……”
“我什麽都沒說。”
徐明義祭祀完畢,收起卷軸,整肅衣冠,緩緩走下祭台。
百官紛紛垂首。
“連日來奔波勞累,徐公辛苦了。”廷尉嶽陽站在前排,最先拱手致意。
“廷尉大人,你我皆是為陛下做事,既食大胤俸祿,承祖宗福蔭,又何談辛苦二字。”徐明義朗聲回應道。
“徐公大義,為國為民,實乃我等臣工之楷模。”嶽陽本就是靠著投機鑽營上位的,反應最是機敏,帶頭躬身拜下。
“徐公大義。”站在前排的諸位官員,暗自埋怨嶽陽搶了先,紛紛躬身行禮。
“徐公大義。”後排那些還未搞清楚發生了何事的官員,眼見同僚都彎腰了,隻好跟著躬身。這些人算是將為官之道給琢磨透了,最關鍵的要學會揣摩上意。而平日裡做事,就算不能爭做人先,也絕對不能落於人後。
“大家同殿為臣,諸位同僚皆是國之棟梁,太客氣了。”徐明義被人拍了一通馬屁,整個人如沐春風,撫須而笑。連日來因籌備祭祀而四處奔波的辛苦一掃而空。
文武百官自然又是一片恭維的聲音。這種不花錢的商業互吹,在最講究人情往來的大胤朝,頗受歡迎。而站在百官側面位置的還有數人,這幾人反應倒是平淡,各自心懷鬼胎,沒有與眾多大臣寒暄。
端木易。四十歲上下,面色蒼白,眼神陰翳。官居宗正一職(九卿之一),當朝皇后端木漁的親弟弟,主管皇族及宗親事務。
楚雲策。當朝隆親王,先皇諸多子嗣中,排行老大。知天命之年,一眼看去沒什麽出彩的地方,除了肚子比較大之外,給人感覺就是一名富貴閑人。
楚雲天。眼神精芒畢露,掌控欲強。當朝榮親王,陛下的兄弟,排行老三。
龐萬裡。發福的體態,配合一副商人的精明嘴臉。當朝太師。
秦無涯。面容寡淡,上嘴唇並不豐厚,似薄情寡義之人。秦家家主,當朝太傅。
這幾人大權在握,許是自持身份,許是還有其他什麽理由,祭文宣讀結束,並沒有隨百官一起恭維徐明義。在他們看來,拉攏一名並無實權的奉常,意義不大。
遠處人頭攢動,如此大規模的祭天,自當今皇帝登基開始還不曾有過。上萬名圍觀的金陵百姓簇擁著,現場好不熱鬧。12歲的少年楚天,和一臉滄桑的老仆人吳伯站在一起。
“吳伯,這些人怎會如此的虛與委蛇?”顯然,年幼的楚天對於大胤官員之間那種虛假的客套,有些不適。
“這叫為官之道。平日裡盡量顯得與人為善,就算是迫切地想要弄死對手,在敵人真正倒下的前一秒,你也要保持笑臉相迎。”吳三兩小聲解釋了一句。
“那這些人不是活的太累了嗎?”這種情況令楚天無法理解。
“活著從來就不是一件簡單的事情,”吳伯道出了真相,為了盡量讓自己的話語更加準確,又補充了一句,“對於大多數人來說。”
“明明死的不是他們的父母、妻兒、兄弟,這些當官的一個個卻偽裝的像是死了親兒子一樣,”楚天的眼神裡露出不解,提出了新的疑問,“可是他們明明是在表演悲傷,為何沒有一人紅了眼眶?”
“這些都是官場的套路,演給別人看的。你可以多了解一些,但不要跟著學。”吳伯悉心叮囑一番。
“吳伯,他們念了那麽多名字,怎麽唯獨沒有爹爹?”單純的楚天問出了心中最大的疑惑。
吳伯沉默許久,最終化作一聲歎息,“哎。我們該走了。這些事以後你會慢慢明白的。”
吳伯牽著楚天的手,緩緩從人群中退去,沒有留下一絲漣漪。
祭祀結束。
歸程中。
榮親王、龐太師、秦無涯三人邁著步子緩緩而行。
跟隨在身後的一名大臣無意間提起當年之事,“大胤數十年來,鮮有戰神楚白衣這樣的風雲人物,奈何今日卻不能出現在祭禮當中……”
龐太師聞言,不知受了什麽刺激,趕緊抬手作咳嗽狀。
那位說話的大臣見狀,仿佛是一瞬間就知道自己說錯話了。趕緊低下頭去,不敢再繼續多言。
金陵城外。
赤水河邊。
渡船來往穿梭,少年楚天與老仆吳伯泛舟河上。
吳伯語重心長問道,“天兒,這些時日在街面上晃,可有什麽感受?”
“百姓生活的太不容易,要為了三餐奔走,辛苦勞作,為家中女眷添衣,攢錢供孩子入學堂,每個月能剩下的積蓄,少得可憐。”楚天歪著腦袋想了想。
吳伯聞言,微微點頭道,“說的不錯,自古以來民生多艱。”
“我發覺有件事很奇怪,百姓生活的如此艱苦,卻仍然感念皇家的恩德,只要皇帝稍稍減免一下賦稅徭役,天下百姓無不稱頌其功績。大胤百姓如此善良隱忍,上位者若是不懂得愛惜這樣的百姓,實乃天地不容。”楚天說到最後,字字鏗鏘。
吳伯欣慰的看著眼前少年,心中無限感慨,少主長大了。
就在吳伯愣神的瞬間,十二歲的楚天扯了扯老人的衣袖。
楚天固執的眼神一直盯著老者,“吳伯,你還沒告訴我,到底是為了什麽,他們祭天的時候會忘了爹爹的名字?”
“十六萬大軍的死,太沉重了。如果再加上鎮北軍主帥,戰神楚白衣的名字……”吳伯心疼地望著楚天,搖頭歎息,“恐怕這大胤皇朝,八州之地,沒人能承受的起這般沉痛的重量。”
楚天還不死心,繼續追問,“所以,他們並非不記得,而是刻意選擇了遺忘?”
“也許是吧。人畢竟是最健忘的動物。”吳伯隻好順著楚天的話來說。
楚天沒看出吳伯的敷衍,問題接踵而至,“既然東胡勢大,爹爹率領大軍在北疆作戰,牽扯東胡大軍主力數年,朝廷為什麽不發援兵?為何要拖欠糧草?”
面對少年那執拗的眼神,吳伯再一次保持沉默。他也很想問一句,為什麽?當初聽聞大帥身死的消息,他的心中五內俱焚,恨不能立刻趕往北疆,報仇雪恨。可是身為楚家老仆,比起復仇,他有更重要的任務,讓少主好好地活下去。
“之所以會這樣,因為他們全都想要爹爹去死,對嗎!”終於,楚天情緒激動,說出了悶在心中許久的結論。
“少主,現在不是討論這些的時候,當心隔牆有耳。”吳伯趕緊勸說。
“據說父親在北疆……戰至一兵一卒……死的好慘。”楚天身體顫抖,淚如雨下,發出了內心的詰問,“當今皇帝跟爹爹是親兄弟,他們為何!為何要這樣!”
“太平本是將軍定,不許將軍見太平,”吳伯輕輕拍打少年的後背,歎息道,“裕親王功高蓋主,若是讓他活著,皇帝將會寢食難安。”
“二叔跟爹爹不是親兄弟嗎?我小時候,二叔還經常抱我,”楚天仍舊是一臉茫然的表情,“那時候二叔……楚南星,他很疼我的。”
吳伯望著眼前孱弱的少年,心中一聲歎息。
天兒,以後就好好做個平凡人吧。安樂一生,吳伯陪著你。
河畔茅草從中。
有兩名身穿緊身衣的諜報人員藏身其中。默默注視泛舟的吳伯和少年楚天。
兩名密諜打開了懷中的一卷畫像,兩人相視一眼,從彼此的眼神中得到了確認的信息。
“確認有八成可能是逆賊留下的罪子。”
“我在這裡盯著,你速速趕回去將此消息匯報給隆王。”
其中一名諜報人員悄悄退走。
金陵城。
郊外。一處簡陋的茅廬。
吳伯正在煮茶。坐在對面的,是一名黑衣老者,面容堅毅,像是常年在軍中歷練過。兩人也不挑剔,直接在茅廬中席地而坐。器具簡陋,煮茶的手法卻一絲不苟。
“哎。沒想到,終究還是走到了這一步。”吳伯呷了一口茶,有些傷感。
黑衣老者喝茶沒那麽多講究,一杯直接灌下去,說話也無顧忌,“大帥當年早有準備。他說自己那幾個兄弟,都是薄情寡義之輩,有朝一日天家若真的翻臉,不留活路,我們這些楚家死士,要保證少主殺出金陵。”
吳伯拿起茶壺,重新幫對方斟滿,“北歸,當年你我二人受大帥所托,自軍中隱退,由你掌管楚家死士,而我負責少主起居。這一轉眼,十二年了。”
“可不是嘛。少主的個頭兒竄得也夠快的,可惜大帥看不到了。物是人非,物是人非啊。”黑衣老者名為楚北歸,曾是楚白衣麾下親兵。
楚北歸原名狗娃,乃蒼州的一名戰亂孤兒,父母皆死於東胡入侵。參軍之後因作戰勇猛,又頗為忠心,楚白衣接納其入楚氏族譜,改名楚北歸。
“眼下金陵城風雲詭譎,已經到了千鈞一發的地步。我準備帶少主出去躲躲。”吳伯將手裡的茶杯放下,並沒有急著續杯。
“我知道你們去過祭祀現場,這事就不必再瞞我了,”楚北歸歎息道,略顯失望地搖頭,“大家當年在軍中都乾過情報。我本以為,你會更小心一些。”
吳伯聞言之後眉頭緊皺,“你說這話是什麽意思?”
“楚姓在大胤乃是皇族姓氏,這一點你很清楚,”楚北歸像是在自說自話,“既然誅殺了楚家滿門,難道天家會留著一個禍害,長大以後回來報仇?”
“先皇第四子,裕親王、鎮北軍主帥楚白衣,被皇帝和權臣,勾結東胡人一起害死。”不等吳伯出聲辯駁,楚北歸自顧自說著,“還有16萬大軍陪葬。如此肮髒的勾當,一旦留下楚天,終究是個禍患。”
“你到底想說什麽!”吳伯隱隱明白了對方的意思,有些惱怒。
“若是被皇帝知道,楚天還活著,必定要斬草除根。”楚北歸繼續分析道,“我說的對嗎?”
吳伯面色漲紅,已經後悔帶楚天在祭天時露面,“你究竟想要如何?”
“可惜,就算你竭力隱藏,還是被皇室覺察,”楚北歸道出了一條消息,“身為少主的身邊人,你本該更小心。連我都能查到你的行蹤,你卻冒險帶他去祭祀現場。因為你的失誤,這一次,楚家死士要白白犧牲很多人!而少主,也因為你,深陷險地,這就是我要說的!”
“我們身為死士,死了也就死了。可是如果因為你的任性,讓少主把命丟在金陵,九泉之下,你該如何面對大帥?”楚北歸話雖平淡,那股氣勢卻只有屍山血海中爬出來的老兵身上才能見到。
“已經到了如此地步嗎?”吳三兩神情恍惚,仍然有些不敢相信。
“很快,廷尉府就會動手圍殺。因為你的失誤,我手下的死士已經準備好為少主赴死,只是你吳三兩,準備好了嗎?”楚北歸依舊是那種平淡的語氣。
吳伯聞言,一時緊張,竟然不自覺地打翻了手邊的茶杯。
景陽宮。
皇后端木漁的寢宮,自然與后宮諸多嬪妃不可同日而語。就說這殿宇本身,製式最為繁雜,布置的最是華麗。宮女和宦官的數量,也是后宮之最。這一切,無不昭示著女主人的身份與地位。
此刻景陽宮裡,一眾宮女太監匆匆退出去,隻留下兩個人在殿中密談。
端木漁。端木世家當代家主,大胤皇后,其人善妒,無甚容人之量,且心如毒蠍。端木易。官居宗正一職,端木漁的親弟弟,人到中年,狡詐如狐。
端木易手持芴板,躬身行禮,“臣端木易,拜見娘娘,千歲千歲千千歲。”
皇后於鳳椅上打著官腔,“宗正每日為皇族奔波,又操勞宗親事務,辛苦了。”
端木易直起身,恭維話隨口就來,“全賴陛下和娘娘,勤政愛民,福蔭天下,我大胤方能有今日海晏河清的局面,微臣萬萬不敢居功。”
端木皇后把頭低下來一些,小聲問道,“阿弟,我讓你查的事情,查到了嗎?”
端木易也是跟著放低了聲音,“阿姊,根據陛下最近密令廷尉府核查的諸多事件來看,楚白衣的兒子楚天,果然還活著。”
“那件事不是已經料理乾淨了嗎,榮王親自帶兵滅門,那罪子為什麽還活著?”端木漁聞言,眉頭緊皺。
“陛下也正為了此事著急,已經派人多方查探。”端木易解釋道。
“我還是不放心。有些事,陛下安排的人不能放開手腳。”端木漁的嗅覺很靈敏,預見了此事的風險,“裕親王府滅門一事做的天衣無縫,沒想到罪子還活著……”
端木易做出了合理推測,“很可能是楚家的余孽作祟,我們的人在裕王府清洗的時候,有人掩護那名罪子逃掉了。”
端木漁眯起雙眼,“看來上一次的清剿,果然是有漏網之魚……”
端木易渾身一顫,他最害怕皇后露出這樣的表情,趕緊表態,“阿姊請放寬心,我回去之後立即處理此事。”
端木漁嘴角上揚,又恢復了一副端莊的模樣,朗聲說道,“既然如此,宗正辛苦了。若是沒有別的事,暫且退下吧。”
端木易拱手退下,“是。微臣告退。”
金陵城。
甕城。
吳伯拉著楚天的手,迅速地穿街走巷,四處躲藏。
一炷香之前,廷尉府的兵士大舉出動,毫無征兆地,直接封鎖了整個甕城。很多來往客商和平民百姓,被關在甕城裡,進出不得。
士兵們手裡拿著畫像,按圖索驥,尋找跟楚天和吳伯身材樣貌相似之人。上頭下了死命令,只要是覺得可疑,寧殺錯莫放過。目光所及之處,到處都有血跡。
楚天跟吳伯躲在一處茶棚後面。廷尉府的士兵在甕城挨家挨戶地搜捕,四周兵荒馬亂。不停地有士兵騎馬在街道上奔騰而過,百姓躲在角落裡瑟瑟發抖。
甚至有士兵縱馬奔馳,馬蹄肆意踐踏倒在路邊的百姓,面對哀嚎,甚至不曾停下來看一眼。楚天躲在茶棚後面,看到士兵肆虐,眉頭皺起。大胤朝的士兵竟然跟東胡蠻人一樣,肆意禍害百姓。剛要出聲呵斥,卻被吳伯死死捂住嘴巴。
一波搜捕的士兵終於離去,吳伯松了口氣,放開楚天。
楚天露出不滿意的表情,小聲質問道,“吳伯,你為什麽攔著不讓我說話?”
“少主,這種時候還是別鬧脾氣了,”吳三兩此刻也是頗為無奈,卻不能對楚天發火,“你應該看得出來,他們封鎖城門,目的就是為了抓捕我們。”
“因為我纏著你帶我去祭祀現場,被他們發現了?”楚天想明白了前因後果。
“這件事跟你沒關系,是那狗皇帝太狡猾,一直派人盯著我們的行蹤。”吳三兩只能撒了個小謊,他不想讓楚天為此內疚。
“可是,那些被奔馬驚擾和踐踏的百姓,又有何錯?”楚天年少氣盛,此刻熱血衝腦,還是有些轉不過彎來。
吳伯歎了口氣,道出了殘酷的現實,“他們沒錯。錯就錯在,他們身為百姓。”
“聖人不是有言,應該愛民如子嗎?”楚天感覺有些荒唐,接受不了這樣的現實。
“所以能成聖人的,要麽是騙子,要麽就是瘋子。”吳三兩露出苦笑的表情,他也不知道如何跟少主解釋這世界的陰暗,只能開個玩笑聊以自慰。
楚天聞言,沉默了。十二歲的少年,本該是天真爛漫的年紀,卻背負血海深仇,必須要經歷這成長的撕裂。
盡管當下情勢危急,吳三兩也沒有立刻催促楚天離開。有時候,想要一個人成長,只能等待他自己從內而外打破。若是以外力打破,就不是成長,而是破壞。之前跟楚北歸見面,吳三兩已經有了心理準備,情況再壞,也不可能壞到哪裡去了。
“吳伯,在祭祀現場,你沒有正面回答我的問題,是二叔他們害死了父親,對嗎?”短暫的沉默過後,楚天突然抬起頭來,死死地盯著吳三兩的眼睛。
吳三兩被少年的眼神逼視,有那麽一瞬間竟然手足無措,但是戰場的歷練讓他很快反應過來。他知道,有些事,不能再隱瞞下去,“少主猜得不錯……”
“吳伯,都是一家人,二叔他們為何要趕盡殺絕,難道父親為國征戰,便只能換來一個不得善終的下場嗎?”楚天在確認了真相之後,難以接受。
吳三兩對於楚天的成長,感到欣慰。但是眼下時機不對,不能感情用事,“少爺。不管你以後有什麽想法,現在最重要的事,就是要努力,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