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切焦慮在傍晚時終於看到朱理時立刻煙消雲散,其實朱理也只是向他微微點頭,說了一聲:“打擾了。”
李老爺並未從這句簡短的話中聽到嘲諷,反而真的聽出了抱歉的意思,所以一句“沒關系”就衝口而出。話出口之後才意識到不對,不禁低下頭心下墜墜地用余光瞟向朱理。
朱理卻沒有什麽反應,隻管向內走去,來參觀一下這遠古時代的大戶人家。進入內宅的時候李老爺的心都揪在了一起,幸好朱理也只是隨便走了走就轉了出來,並沒有什麽無理的舉動,倒是自家的女眷在門縫裡一邊偷看,一邊嘰嘰喳喳地評頭論足,很讓李老爺尷尬。
李家大院其實並不大,隨便轉轉也就到頭了,唯一讓朱理有些興趣的也就是他們家的書房了,李家有不少生意,所以眼界也比普通的地主要開闊,家裡很有一些雜書,也有一些小說曲本,這一千多年前的本子當然讓朱理大感興趣。
“我今晚就住在這裡吧,嫦娥,你去多點一些蠟燭來,看書的時候光線不好會近視的。”
“原來大王還喜歡看書,老夫真是失敬了。”李老爺在旁邊由衷地說道,朱理的身材、相貌倒沒有讓李老爺太感到意外,但朱理得體的衣服,整齊的頭髮,還有光潔的面頰都讓他很難相信面前站的是一個山大王,現在看到朱理明顯是發自內心地喜歡圖書,更是讓他想不明白這是怎麽一回事,尤其是看到旁邊那個使喚丫頭,不禁讓李老爺歎息這世道究竟是怎麽了。
“書籍是人類進步的階梯。”朱理淡淡地說道。
朱理挑燈夜讀,李老爺自然作陪,在朱理見過的遠古人中,這李老爺算是見識廣博且神志正常的了,朱理一邊翻書一邊問出一些自己心中的疑惑,李老爺多少能做出一些靠譜的回答。兩人的話題也很快超越了曲本,一直說到現在的荒年上。
“長太息以掩涕兮,哀民生之多艱。”朱理長歎一聲。
這話李老爺沒有完全聽懂,但憑他五十年的人生經驗來看,必然是一句了不得的話,“要說這災年難熬,但以前總還是能熬過去,現在年年都有災,真的是熬不下去了,朱大王也不要覺得小老兒把糧食都窖起來不分給別人吃,實在是這年月也不知什麽時候是個頭,我們這也不過是積谷防饑罷了。”
朱理點點頭,“我也知道,光靠搶不是辦法,不過這是我開張生意,所以一定要多搶一些,老先生莫怪。”
“應該的,應該的。”李老爺無奈地說道,他本來以為這是個好心的山賊,自己多訴訴苦,說不定還能要回點東西。
“你們都是常年靠地吃飯的,這種災年麥子每每顆粒無收,那有沒有什麽耐旱的糧食換著來種一種呢?”這個問題朱理早就想到了,不過山上沒有老農,他問了問大家也都說不出個頭緒。
“小麥不行就種大麥,可是大麥雖然耐寒、耐旱,這產量卻實在是太少,聽說最近有的地方在種番麥,好像不錯,不過也只是道聽途說,還沒有人真的見過。”李老爺仔細思忖一番,小心地回答道。
“我怎麽記得,有幾種外國作物,又好種又高產。”朱理喃喃自語。
李老爺一拍額頭,“朱大王這麽一說,我倒是想起來了一件事,”說著他就到書架上翻找起來,不一會捧著一本薄薄的冊子回來,“這是大學士徐文定公所寫的《甘薯疏》,按書上所寫,這甘薯,不求肥、不求水,不要伺候,還能高產,就是不耐寒,不知咱們山東能不能種。”
朱理看到作者是徐光啟不禁肅然起敬,這可是古代的大科學家,他寫的書,哪裡還會有錯,至於這甘薯肯定就是紅薯,這樣一來就全對上了,至於紅薯能不能在北方種植,朱理回想了一下,覺得應該可以,雖然他以前並沒有什麽種紅薯的知識,但是紅薯這種食物好像是全國范圍內都有的,應該不算是熱帶作物,把書仔細翻了一遍,果然書中的確有甘薯不耐寒,不易越冬的描寫,不過徐光啟也仔細記錄了如何窖藏就可以克服這個缺點。
看到這裡朱理用力把書一合,道聲少陪,就大踏步地走了出去,留下那個李老爺坐在那裡莫名其妙。
夜雖然已經深了,不過朱理卻等不得,他急急忙忙把幾位頭領找到一起,問道:“咱們兄弟會有沒有南直隸人?”
王伯當環視眾人,開口說道:“你問這個幹什麽?我就是南直隸的潁上人。”
這麽簡單就找到了讓朱理很感意外,“我想找個兄弟到松江府那邊出趟差,不知潁上離松江府還有多遠。”
“南直隸可大了,我們潁上離松江恐怕還有兩千裡地。”王伯當想了一下說道。
“那就算了,本來這點小事也不敢煩勞五哥親自去做。”說罷朱理又看向范希文。
范希文輕輕咳嗽一聲,說道:“我記得,陳元龍好像是淮安人,以前是在運河上討生活的,倒是正合來做這件事。”
“太好了,其實事情也很簡單,就是到松江府去帶一些甘薯苗回來,”說著朱理把那本甘薯疏拿出來給范希文看。
范希文一看封面立刻也變得鄭重起來,“原來是徐大學士的書,”翻看之後卻有了些疑惑,“這甘薯真的有這麽好?”
“比這還好得多,要是能大量種植,以後就不怕荒年了。”朱理興奮地說道。
范希文點點頭,“徐大學士說的想來不會錯,行了,這事回山我就安排,不過這個陳元龍好酒,單獨派他去就怕他耽誤事。”
“這樣啊,”朱理想了想忽然眼前一亮,“要不然,讓他做向導,我跟他去一趟好了,畢竟這甘薯說是好種,不過總要跟著老農去學一學吧。”
“這個嘛,”范希文略一沉吟,“朱兄弟還是親自去跟二哥說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