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道屏風的精美風景畫,也都是她親手所畫。
許松離去須臾,她已練習唱詞,聲調音色與詞中意味相融,尋找那種珍惜美好的情感。
紅萱入房,傾聽片刻,眼神漸癡,道:“姐姐,你從周邦彥那得了新詞?”
礬樓中,並不是每一位姑娘都有丫鬟服侍。
如李師師這般頭面清倌人,靠琴書詞畫養名氣,則必有丫鬟,以保養白嫩靈巧的雙手。
“是許郎君給的。”
李師師俏生生立在窗前,淺淺笑道:“這詞作,暗含珍惜之意,還關心我將來的命運,總不能歌舞一生。”
紅萱開心的道:“總之是首好詞,唱出去了,姐姐在汴京城的首席花魁無人撼動,許松也算給了你回報。”
“他人呢?”
紅萱東張西望,跑書房看,扭頭道:“走了甚好,多留他一日,恐牽扯進去遭禍事。”
李師師微微蹙眉:“為這滿世繁華,為這汴京城嫋嫋炊煙不斷,也能為我自己過得安寧些,我不願看到屍橫遍地街頭成血河,擔點風險算得了什麽?”
“我看許郎君是歷練之後能做大事的人,有見識有手段,心志堅毅。
我隻歎自己低微無權,若是女將軍,或是什麽掌權女子,必啟用他。”
紅萱聽著咯咯嬌笑,打趣道:“我看你啊,見到了和書生文士不一般的男子,覺得新鮮罷了。
你若當個女皇,倒是可以收當男寵,一把抱住你孔武有力,美得死你,哈哈。”
李師師俏臉透出紅暈,瞪了一眼啐罵:“死丫頭,淨不學好,我豈是那種養男寵的人?”
***
春風吹暖了汴京。
綠意盎然,寬達二百多步的禦街上,李綱大步流星往宮城行去。
穿過宮殿樓宇鱗次櫛比的宮城,由內侍大太監楊戩領著,他進入了延福宮。
李綱清楚楊戩乃官家身邊大紅人,路上頗為客氣。
這位掌入內內侍省的官家身邊紅人,握內廷實權,掌官家出行的護衛軍,還歷次兼任鎮安、清海、鎮東節度使。
如今,楊戩因為監造奢華的延福宮和花園艮嶽立下功勞,已然榮升太傅,地位非同一般!
李綱踏上幽雅地磚路,舉目望去,滿眼詩情畫意。
一路上,楊戩頗為得意的談論他居功甚偉的延福宮。
九大主殿,三十閣樓,宮牆裝飾玉石,黃琉璃瓦的重簷廡殿頂,雕梁畫棟,極盡奢華。
地面盡鋪深灰色金磚,而金磚意指敲上去若敲金屬,鏗鏘出聲。
台、榭、亭、閣星羅棋布,杏崗旁列茅亭、修竹,宴春閣附近開了飛華池。
另有鑿了泉眼開辟的泉湖,湖裡築堤,建亭,堤上又構橫梁,粱上設茅亭柵、鶴莊柵、鹿岩柵、孔翠柵,儼然鬼斧神工。
這延福宮,實乃巧奪天工的藝術傑作,儼然深幽的世外仙境!
楊戩說的唾沫橫飛,李綱卻暗暗皺眉。
官家多在這座仙境般的新宮中沉浸書畫,嬉戲享受。
可這天下大勢,暗流湧動啊!
到了會寧殿北,李綱上去硬是用各地石頭堆砌而成的小山,山上建有翠微殿、雲歸亭、層亭。
翠微殿前。
他看到了奇怪的一幕,只見二十多個市井民女,排成兩排,如街市擺攤,在身前擺放了各色小吃,貨玩,土特產等。
一個披頭散發,破衣爛衫的叫花子,拿隻破碗,向那些賣貨女一個接一個的彎腰乞討。
賣貨女無不嬉笑,吆喝叫賣著,如同街市。
李綱震驚的張大嘴,對楊戩耳語:“延福宮乃深宮大內,怎跑來個叫花子乞討?還來了如此之多的賣貨腦子?”
楊戩是老太監了,皺成橘子皮的臉龐抽動幾下,面無表情,不言不語,隻按了下李綱的肩頭,踏步走向那乞丐,低語幾聲。
那乞丐便停住行乞,抬袖子遮面,往翠微殿行去。
“站住!你是何人?豈敢禍亂深宮?”
李綱忍耐不住怒火,提起巴掌衝了過去。
宮廷重地,豈容叫花子胡來?
他跑去扯住叫花子手臂,一巴掌拍擊其腦袋。
力道極大,這一巴掌打的乞丐頭暈眼花,差點一頭栽下去。
“呔!李綱,你瘋了?怎敢毆打官家?!”
楊戩慌不擇亂拽住李綱拉開。
“官家?”李綱兀自不敢相信,官家荒誕到了如此地步,裝成蓬頭散發的乞丐行乞?
待那乞丐扭轉頭抬起臉,李綱臉龐抽搐,腦袋都蒙了。
正是趙佶,臉色甚是尷尬,但旋即恢復鎮定。
“是李卿啊,我前些日暗訪街頭,見小民仍多貧苦,京師還有為數不少的乞丐。
今日我便扮作乞丐,宮女扮作賣貨的,體驗一番民生疾苦,以作鞭策。”
趙佶挺直身軀。
荒誕取樂的獵奇行徑,馬上給出了冠冕堂皇的理由。
李綱甚至佩服了,官家果然聰慧,胡弄禦史的話術很有一套。
可惜這點小伎倆瞞不過他的眼睛。
官家獵奇嬉戲行徑多不勝數,此舉不過滄海一粟。
在他心中,以魏征敢於直諫為榜樣,換以往說不得揭穿了,言辭呵斥。
但想到許松提點的話,若不得官家信任,惡了自己,直諫何用?
官家非唐宗啊,今日正事要緊!
他死死控制住暴脾氣,入殿之後,借一步說話,與趙佶進了偏殿,將門關好,取出血書呈上。
趙佶展開血書看,臉色漸變,乃至陰沉!
“童貫欺我, 這廝可恨!”
“誰給了他潑天的膽子,慘敗卻傳捷報?”
趙佶啪的將血書拍桌,拿起案桌的墨硯砸地上,哐當碎掉。
李綱心頭的怒火也冒起,不過想起許松的話,該在官家面前裝點文雅,便按住性子。
腦海中想想蔡京、王黼、李邦彥等人是如何雅致的言行舉止,他緩緩的抬袖,故作從容平靜:“太尉想來是要寬慰官家,卻著實糊塗,軍國大事豈能娛樂心情?”
“我千裡加急,令童貫回京,問責!”趙佶揉揉腦闊,沉思片刻,低聲道:“此事不宜宣揚,尤其劉法血書,不可泄露半句,否則朝廷嘩然。”
李綱驚愕不已,眼裡滿是失望:“血書若公布朝堂,文武大臣知曉了,必勸阻那些力主征遼者,我大宋尚可延緩時日,抓緊練兵屯糧,以備災厄。
遼國如狼,要防著。金國似虎,更要防啊!”
趙佶拉起李綱的手,語重心長的道:“李卿遠見卓識,我知曉,但金人滅遼尚需時日,且滅遼之後還得穩固多年,即便南侵也得十幾二十年之後了。
而燕雲十六州趁機取了,便可作為中原屏障防禦金人。
若失去,空曠中原將如何抵禦虎狼金兵?
伐遼方能殺出活路,若任由金兵盡取遼國之地,大宋無燕雲十六州,金兵虎踞此地,馬踏中原是早晚的事。
我要為大宋百年太平,畢其功於一戰!”
言罷,趙佶熱血上頭,為自己的宏偉藍圖和戰略遠見甚感欣喜。
若成功,功業可比太祖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