閣老之一的張瑞圖以超乎尋常的敏捷出班說話。
其他大臣也紛紛附和。
誰也沒料到皇帝會冒出這麽個主意,大家的身家性命都在京城,怎能讓京城的大炮調走?皇帝今天怎麽盡是些讓人想都想不到的奇怪主意?
“眾位愛卿,京城能有何事?京城何須用大炮守城?億萬黎民,百萬大軍,寧錦山海,重重雄關。若是建州東奴能打到京城,那我大曌也該亡了。京城的安危在邊關將士,不在城頭大炮。大炮,正該有用於邊關,不該鏽蝕於京城。”王戰胸有成竹,理由充足。
眾臣一時無言:皇帝今日所說的話比登基七年來說的話還多,且每一件事情都是有理有據,讓人無可辯駁,皇帝難道真是“天啟”開竅了?或是皇帝另有隱秘的消息情報、隱藏的智囊?可是又沒發現哪怕是一點點的蛛絲馬跡。
無解的未知讓眾臣心中都泛起隱隱的不安,包括那些最愛反對的言官。無關田賦商稅諸般利益,而是對自己失去了對信息渠道的掌控、皇帝似乎拋開了群臣另起爐灶的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隱隱不安。
“聖上所言有理,若邊關將士不能抵禦東奴,京城大炮再多又有何用。”孫承宗支持皇帝加強寧錦。
皇帝的道理很容易理解,他也很感激皇帝對寧錦、對邊關將士的關心和信任。從皇帝手繪的城池圖紙他就感覺到了,皇帝對邊關將士的真實的關心、對自己這個老師的特別尊重,以至於早已過了耳順之年的他現在竟然有一種衝動,不管之後與皇帝對談會是什麽答案,現在隻管先支持皇帝學生一下。
聽到孫承宗的支持,王戰微微點頭。
事實上築壘相持、徐徐築壘推進消耗建州東金一直是孫承宗的戰略。無法改變全體士紳官僚的特權、貪腐,無法讓國庫變得充實,無法以充足的軍餉貫徹嚴明的軍紀,無法練出一支太祖、成祖那樣橫掃韃塔爾百萬大軍的強軍,還能怎麽樣呢?孫承宗心中不是沒有焦慮歎息,但也只能如此了。
“嗯,眾位愛卿也不必過於擔心,寧錦如今是大曌最前線,調炮是為了盡快加強寧錦,防備東金。調炮的同時,還可以從澳夷弗朗機人那買一批。現在買紅夷大炮,一年之內怎麽也會到貨二三十門。朝廷還可以讓鑄炮工匠全力鑄炮,一年之後,連買帶鑄,至少四五十門三千斤的大炮,全部用來守護京城。”
“還有,朕正在動用京城所有鎧甲工匠給軍卒打製新鎧甲,這種新鎧甲極其堅固,強弓不能透,雖然極其難以打製,集中全部鎧甲工匠之力一個月最多也不過二百多副,但一年之內也能打製出近三千副,三千鋼甲精兵,足以在一年之後衝散東奴軍陣,到時,東奴將再無勝理,收復建州亦是指日可待。”
給眾大臣們灌輸著虛假的安全感,傳遞著虛假的信息,其實王戰根本沒打算買,只是為了讓眾臣安心,避免浪費時間、浪費口舌。
“傳旨,調全國練鐵鍛鋼、銃炮鎧甲匠戶十月底進京,朕要建一座大大的軍器城,親自督造,只要他們手藝精良,朕就讓他們全家住大屋、吃飽飯、穿暖衣、有余糧,他們的孩子也都能讀書識字。”
王戰再度宣布旨意。
“啟奏聖上,將工匠都調入京城,那邊鎮怎麽辦?一旦有事,軍器恐供應不及。”有禦史出言反對。
“沒什麽不及時,又不是打起來了才給軍中發兵刃。再者說,你們不是怕武人藩鎮之禍嗎?以後只有軍器城才可以生產軍器,不是大大的避免了這種風險?以後凡有私造軍器者,一律按謀反論處,以後各地軍械均由兵部、都督府,還有朕,三審之後才可供應。”王戰一錘定音。
殿上凡是魏忠賢一系的死黨,對於此舉都不想提反對意見。
非是死黨,隻圖在東林面前與魏忠賢抱團取暖的,聽得皇帝拿藩鎮來說,想想皇帝今天一個又一個的主意,哪個都比眼前這個更震撼,大多數也就不想再費心思爭辯。
少數還想爭辯的,看看一言不發的崔成秀、霍維華、魏忠賢等人,也只能暗歎一聲,知道再反對也沒用。
寧遠錦州倒好說,按皇帝說的這樣武裝得如同刺蝟一般,別說京城,山海關東奴都到不了。
可是將軍械工匠都調來京城,實在是有些牽強。
令地方上不再生產任何軍械,只能由朝廷中樞發放,倒確實是能製約地方軍鎮,可現在大曌根本沒有什麽需要製約的軍鎮:現在大曌的武人在文官面前哪個不是服服帖帖?總兵見了縣令都要客客氣氣。再者說,讓擅於煉鋼製銃的工匠全都背井離鄉,這不是激起民怨嗎?
人人都覺得牽強、人人都覺得會有民怨,卻沒人再反對。看看無人出聲反對的兵部就明白了,以霍維華為代表的兵部之人實是心中暗喜:只能由京城製作、京城發放,這是多大的油水?到時候那些邊鎮總兵的孝敬不得翻倍?想想都讓人心動。
兵部都是誰的人?有那消息靈通的更是知道,崔呈秀在九千歲那裡已經預定了兵部尚書。
還想爭辯的人只能歎息。
“陛下,陛下方才說下一次東奴帶足糧草,長期圍而不攻,那這寧錦的糧草......”戶部尚書郭允厚還是有壓力,言語遲疑。
“也不必過多,寧錦皆儲存足夠全城軍民吃一年的糧食便可以。還有,讓他們準備足夠的柴薪,不要到時候挨凍、吃生米。”王戰笑著說道。
王戰可是記得,彼世崇禎時,祖大壽在錦州被圍困,米尚存而柴先盡,隆冬之時拆百姓門窗生火做飯,導致百姓受凍、寒夜哭號。雖則將來按照自己的種種明暗布置,東金很可能不會再去圍困錦州,但能做的準備還是做上為好,預防萬一,至少可以安定軍心。至於一年之後,嘿嘿......
“聖上,若是可以,不妨再多備些糧草。”黃立極看了郭允厚一眼,向王戰說道。
郭允厚正欲開言,王戰先說話了:
“一年的糧草足夠了。”
“朕定的田賦並不重,又有張居正清丈之後的田畝魚鱗冊,朕還帶頭繳納田賦,只要地方官吏稍微盡些心,今年國庫必定充盈。就算免除陝甘的田賦,黃河以北其他省份減半,田賦也會勝過太祖年間。”
“國庫有此收入,一年之內,朕必能練出十萬強兵,到時開赴遼東,收復失地,從此之後,大曌再不必被動挨打,更不用再加征遼餉。只要一年,百姓就能得溫飽,大曌就能緩過氣來,到時候全力對付東奴,不出三年,盡滅之。愛卿若是覺得難以置信,下午可以和大伴一起,連同各部尚書,到朕的萬歲山軍營看看,看看朕練的兵怎麽樣。”
“早想一觀聖上親練雄兵的風采,不想今日得償所願,微臣隻想現在便至萬歲山。”黃立極聽皇帝說到練兵,心中一動,立刻順水推舟答應下來。
“吾等一觀聖上雄兵風采。”其余尚書們順勢齊齊施禮,打定主意,都想要看看如今的皇上到底是怎麽回事,都想從萬歲山略窺一二。
“好,幾位愛卿便同去。”
“為了華夏億萬黎庶,為大曌安危,諸位愛卿不妨給門生故舊、親朋好友多寫幾封信,與他們說明家國公賦乃利國利民大公之舉,免得有些人想不開,將來落於國法之下。身受懲罰不說,還要臭名遠揚,百姓唾棄。若是再上了縣志府志,那就更是遺臭萬年,殃及子孫。諸位愛卿不妨告訴他們,在朕這裡,最大的祖製就是以天下為己任,為生民立命。”
王戰不失時機的敲打了一下。即為了新政,也為了真能多覺醒幾個、將來少落於律法之下幾個,出發點真是仁至義盡。只是這仁至義盡的苦心有幾人能理解就只能看他們自己了。
“老臣散朝之後就給家裡寫信,申明聖上的良苦用心,今年的田賦必定按家中田畝如數上繳。”孫承宗帶頭站出來支持皇帝學生。
雖然經過剛才的計算,知道田賦其實是減輕了,尤其是對於江南大戶,其實是減輕了許多,但是一毛不拔慣了,眾臣心中還是習慣性地有些不舒服。孫承宗帶頭站出來,他們就更鬱悶了:你們師徒這是事先約好了嗎?逼著大家往圈裡鑽。 皇帝悄無聲息的把老師請回來,就是為了搶錢吧?
沒辦法,跟著答應吧,眾臣紛紛表示要在親朋好友中申明皇帝的大義。
“朕想好了,庫裡有了糧食之後,受災之地由官員組織百姓修渠挖池,挖掘灌井,打製水車。只要出來乾活的,無論老幼皆給以飽飯,如此既讓百姓有飯吃,又讓百姓有了抗禦以後旱災的農田水利設施。”
“還可以組織百姓修路,將各府城通向京城的道路、各州縣、府城之間的道路都修得寬闊平坦。萬一哪一天哪個地方旱的河床裸露、顆粒無收,有了這平坦大路也容易運糧救人。”
王戰不失時機的推出以工代賑、抗災濟民的同時加強基礎設施建設的思路,
“聖上仁德,百姓之福。”群臣再次齊齊稱頌,至於心裡認為皇帝的宏大計劃能不能成就是另一回事了。
“告訴諸公,朕設計了一種四輪馬車,運糧的能力至少是普通馬車的三倍。人坐上去就更寬敞了,書櫃、茶桌、床榻都能擺得下,最適合遠途出行遊玩,下午在軍營就可以看到。諸位愛卿不妨買上一輛,帶上家人到郊野散心。”
“是......”群臣略有些悶悶的應了一聲:這跟剛才愛民如子的樣子有些不一樣啊?
這幾句話,確實是真實的推銷初步工業化的產品,但客觀上也確實造成了皇帝不改玩物喪志本色、開工坊是因為貪財賺錢的形象。
“好了,眾愛卿退下吧。對了,只顧著寧錦,倒是把毛文龍忘了,給毛文龍這牽製之人也發一道聖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