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隊列和紀律方面,一個月的時間,所有新軍都已經成型。就像彼世的軍訓,也不過十天半月,學生們的軍姿、隊列、紀律就已經很好。
這些新軍雖有些粗笨,但是也更老實淳樸,尤其是面對皇帝,那和學生對教官的敬畏完全是天壤之別。加上教鞭和嚴酷的軍法,再加上全家都能吃飽穿暖、娃兒再不用擔心餓死的巨大幸福感,他們就如同一塊塊粗鋼被迅速的鍛打成精鋼,一個月下來已經初具刀劍之形,只是暫時還沒有成為見過血的開鋒利刃罷了。
王戰每天與他們一起訓練,根據現在的訓練成果、尤其是軍紀方面的風貌,斷定可以招兵擴軍了。
一萬年太久,隻爭朝夕,王戰還是有急迫感。
十幾天前,六月第一次逢十和一的休沐日,姚廣道、方正化等親軍再一次被派了出去。
在親自訓練的骨乾已經穩固、訓練已經進入有序的良性循環的情況下,這一次新軍擴招,王戰決定以相對更笨但更單純、更能吃苦的流民為主。
但流民的構成王戰也做了嚴格的規定,遼東、河南、山西、陝西等各地口音的流民盡可能等量招收,願意參軍的北直隸當地人也招收,並且全部打亂編伍。
如此安排,是因為深知此時老鄉、宗族的觀念根深蒂固,而王戰要避免任何軍中團夥、山頭的可能。
除了身體條件特別出色的可以破例,所有的新軍還是必須有家口,父母妻兒皆無的還是不要。
不過此次招募卻不是人山人海的集中招募,而是分頭招募——王戰讓所有被派出去的新軍都穿上便裝,帶著媳婦或還算壯年的父母,分散到城外關廂流民集中的一片片棚戶,看著身體好、有家口的,問清了家世、聽清了口音,當即亮出腰間銅牌,講明待遇,願意的就直接全家帶走。
有些纖夫、力夫出身的新軍則去往了通州。
看著眼前黃澄澄的銅牌,聽新軍的老婆或父母說家中女子老人也可以做工、賺取糧米銀錢,轉身看著父母面黃肌瘦甚至奄奄一息的樣子,看著婆娘身上露肉的破衣裳,看著家中小娃塞在嘴裡的手指頭,再看看眼前紅光滿面的新軍、新軍老婆父母身上雖非綾羅綢緞卻乾淨整齊的布衣,沒有哪個漢子會拒絕。
行走當中,有人問起,老兵就說是去做工、築路,然後一小隊一小隊的回到萬歲山,當晚把萬歲山和西苑北側已經空出來的大庫擠得密密噔噔。
第二天,所有新兵的家人一大早吃上一頓早已經忘記了滋味的飽飯,排成隊列,都被大張旗鼓的領到了五十裡外的西山工坊區。當時無論是行走在城裡還是走出城外,都引來了大量的圍觀。
到了西山,暫時棲身在簡陋的木板間,擠得密密麻麻。
在西山工坊吃第一頓晚飯之前又有工匠再次現身說法給,他們講工匠的待遇,再次有軍法官給他們宣講保密條例和新軍軍法——昨晚上在萬歲山他們就已經聽了一次,被嚴厲警告要記住那些殺頭的規矩,實在記不住就記住一條:把嘴閉緊。
長遠來說,王戰要讓這些新軍家屬都成為軍工產業的工人,成為大曌最堅固的基石,保密必須從現在做起。
這次招收的新軍之中,除了這些逃荒的窮苦流民,還有一部分太監,最窮苦的太監。這些太監都是王戰命方正化、褚憲章他們五個招進來的。
世人總覺得只要進了皇宮就是吃喝不盡甚至錦衣玉食,其實宮中絕大部分人並不富裕,相當一部分人更是過得十分艱苦,能吃飽、餓不死就是這些人與入宮之前最大的區別了。內宮二十四衙門中,底層的太監和許多冷門衙門的太監,都是如此。
王戰當然要將這些最具向上渴望的家奴動員起來。
事實上也是如此,方正化他們精挑細選之下,輕輕松松就招到了兩千太監,底層太監可謂人人踴躍。
如今方正化、褚憲章他們對中上層的太監還沒什麽吸引力,畢竟那些人來錢的道道太多了,隱形收入可比新軍多得多,而人的本性又是面對既得利益時願意安於現狀,不願意改變,除非是很有遠見之人——但是對於底層的太監吸引力可是異常的大。
軍餉只是一方面,最主要的是方正化他們的精氣神、是他們身上那種與以前截然不同的威勢,是天子親軍的名號,那是這些每天謹小慎微、戰戰兢兢地的底層太監從未想到過的,也是一旦見到就再也無法忘記並渴望不已的。
面對精神面貌煥然一新的方正化等人的招募,這些底層太監沒有任何抵抗力。沒什麽不能舍棄的,實際上,除了能吃飽飯、不餓死,他們本來也沒什麽東西值得考慮舍不舍棄。
這兩千太監的招收,縱有某些人言談之中泄露出去,也不會有人想到皇帝實際上擴充了兩萬多人,而是會覺得皇帝居然拿閹人當戰兵,實在是荒唐——這些連子孫根都沒有的貨連男人都不算了,能打什麽仗?
整個招兵任務做得虛實相間,加上這許多人大張旗鼓、浩浩蕩蕩的去往西山,再加上異常嚴密的保密工作,令得保密效果極好。
直至今日,整個京城除了孫承宗幾人再沒人知道新軍又擴大了,不知道整個西苑裡已經有了兩萬七千新軍,隻以為皇帝招了許多人去西山做工,準備靠工坊賺錢;新軍還是之前那些新軍,最多是又多了一些太監新兵。
王戰將兩萬兩千新兵分為兩千隊,仍然保持了十二人一隊的編制。每隊的小旗班長由老兵擔任,這樣訓練起來會非常得力。
之所以隻召了這些人,並非是召不到更多的人,而是王戰只打算分出兩千人做隊長,留下三千老兵作為自己的近衛旅,也是以後面對新兵的模范旅、軍法隊。再多的話,王戰擔心老兵被稀釋的過快,影響軍紀,進而影響整隻軍隊的未來。
王戰很清醒,這些所謂老兵最老的也只是訓練了不過四十天,雖算得紀律嚴明、戰技嫻熟了,但仍然不能算真正的鍛造成型了,遠遠比不了彼世那隻天下無敵的軍隊,所以決不能過快的擴充規模。
再次擴軍,只有現在這種擴充速度和擴充方式王戰才不擔心反對田賦商稅的人摻沙子:
兩千老兵成為最基本作戰單元的小旗班長;三千老兵則原封不動,不摻加任何新兵,繼續做為王戰最中堅、最有戰鬥力的近衛旅;除了太監和錦衣衛,所有新兵員都來自於城外現場招募,而不是坐等人來報名,打了所有企圖摻沙子的人一個措手不及,幾乎完全杜絕了摻沙子的可能;最後,艱苦的訓練,思想的教育,理想與尊嚴的映照,現實的待遇和家人的飽足,具有足夠的力量將這些新軍鍛造成為一個有志一同的戰鬥集體,消滅任何陰暗的異動。
對於新軍,王戰不耐煩大曌那些繁瑣不明的編制,更討厭種種互相扯後腿、彼此相壓、互相拮抗的實職差遣、虛銜冗官:耗費錢糧不說,效率更是極其低下。
所以王戰新軍現在模仿的是彼世軍、師、旅、團、營、連、排、班的編制,徹底的三三製,三小旗為一總旗,兵力稱為排,三總旗為一百總,兵力稱為連,三百總為一把總,兵力稱為營,往上是千總團、遊擊旅、參將師、副將軍,直至總兵,兵力相當於集團軍。
參將師這一級的編制大約萬人。
軍製從此簡單明了。
從把總開始,各級軍事主官額外配給警衛班、警衛連、警衛營。
當然,軍職名稱王戰沒做改變,現在一小旗班就相當於彼世一班,隊長按大曌慣例照舊稱為小旗,唯一變化的是一小旗的編制是十二人。
之所以定為十二人,王戰是為了保證兩盾兩矛之後能有四排火銃輪射,充分保證火力連續性,減少火力間隙時間;這還只是現在,久遠的將來,各種現代單兵武器出現之後,十二人的基本編制將可以保證充足的火力——王戰也有火力不足恐懼症。
......
隨著模擬對抗演習的結束,在王戰的示意下,三千老兵以密集隊形集結在校閱台前,行動迅速、有序,隊列橫平豎直,無論從哪個方向看去都是一條線。
他們身後是兩萬四千人組成的一個橫比較平豎比較直的大方陣和滿桂、尤世祿等人的橫不平豎不直的方陣。
滿、尤等人的大陣不但看著亂,聽著也亂,亂哄哄,其中只有孫祖壽和秦良玉的比較好。
孫祖壽這些兵有很多是寧錦之戰前臨時在薊鎮內挑選的,或許都比較敢戰,軍紀卻不一而足,只有孫祖壽原來的直屬麾下陣列整齊。秦良玉則一直治軍嚴謹,白杆兵雖然在渾河殉國甚多,但是活下來的人仍然將精神風骨傳承了下去,尤其是秦良玉這個白杆兵的精神大旗仍在,所以白杆兵的軍陣軍紀都比較好。
王戰站在作為校閱台的凝翠殿上,身旁是孫承宗、張春、袁崇煥、何可綱、畢自肅、孫元化、盧象昇、孫祖壽、滿桂、尤世祿和尤世威,還有紀用和劉應坤這兩個鎮守太監。
紀用頗有些意氣風發,只因趙率教守信用,真的推他為首功,說他臨危不懼、在東奴攻城時親上城頭維持軍紀、鼓動士氣。皇帝雖還是不出意料的把首功給了做為軍事主官的趙率教,但也因此對他大加讚賞,稱他為軍法鎮撫官的榜樣:監督軍紀軍法,緊盯軍餉發放,振奮軍心士氣,絕不乾預戰策。明確他從此就列入新軍軍籍,職位就是總兵、集團軍一級的集團軍軍法鎮撫。
劉應坤對此羨慕得流口水:
大家夥原來都是純粹的家奴,鎮守太監在邊關再牛也還是太監、家奴,現在紀用卻成了有明確官身的軍法鎮撫,穿上了軍法鎮撫官統一的軍官袍服——盾牌形補子,補子上是和禦史言官一樣的神獸獬豸。還是集團軍一級。
“這就脫離了九千歲,成了天子親軍,直面皇上了。正經的官身,遇事直秉天子,光宗耀祖、光宗耀祖啊!死後必入宗祠族譜。”
劉應坤心裡念念叨叨,大口的口水流入鼓動的喉頭。
不止劉應坤羨慕,除了那些富裕的實權太監大璫,幾乎宮中所有太監都露出了羨慕之意,這也正是紀用意氣風發的源泉之一。
若是正面細看,就能看到台上紀用的眼睛有些發紅——紀用這兩天每天晚上都是苦苦背誦新軍軍法條例,翻來覆去地讀《華夏先賢志》和《華夏英雄譜》,讀新發行的那張邸報,生怕忽略了皇帝的某些深意。
當然,這些人除了羨慕,還有震恐:高杆上的人頭中,有一排比較新鮮的,清一色白面無須,現在都能看出來生前的富態——皇上練兵一個月,新軍中派出去采買的人,報回來的價錢與大內府庫歷年來的采買價格相差極大,只有幾分之一甚至十幾分之一,結果就是軍法鎮撫印證核實之後,在宮內公審,一批掌管支出、負責采買的內府肥太監被砍了頭。
現在宮內新鮮蔬菜和豬羊肉類的采買支出降低了近九成,而且再沒有哪個太監敢在民間強買強賣甚至拿了就走。
采買審計整肅之後,除了讓采買變得實打實,節省下來大量費用,額外帶來了一個沒想到的效果——皇帝愛民之意和新軍軍紀軍法之嚴由此在民間迅速傳開,名聲愈發響亮。
名聲響亮的延伸效果就是有無數人想要投軍,就連外地、比如肅寧一帶許多自宮卻找不到門路入宮當太監的窮漢都紛紛湧入了京城,集中於城外關廂的棚戶之中, 等著皇帝什麽時候再招兵,搏一個揚眉吐氣、光宗耀祖。
......
王戰與眾將所站凝翠殿的後方,沿著北海北岸,是一道新建的兩丈高、三十丈長的弧形長牆。長牆環抱著凝翠殿,牆下新壘砌的青石基礎深入水中。凝翠殿被改成了凝翠亭——牆壁被拆除,以利於亭內發出的聲音利用弧形長牆進行攏音反射。
在沒有擴音器材的情況下,王戰站在凝翠亭上講話,可以讓聲音清晰地傳遍前方。這出自王戰的設計,設計的來源自然是天壇和彼世那些不用任何電聲器材的歌劇院,那些歌唱家站在弧形背牆的圓心附近,可以讓自己的聲音不借助任何喇叭就讓最後排的聽眾聽清,天壇也可以做到這一點。
田賦新政,派出內操軍將田賦新政宣講給老百姓聽,派出廠衛去山西,放出諸妃,諸般舉措之後,王戰並沒有把注意力放在魏忠賢與大臣們的心思上。
強軍在手,宮中近衛都是自己的新軍,飲食掌於皇后,很快民心也都是自己的,異動的心思已經不值得王戰投注太多精力,王戰很清楚什麽才是根本,將絕大多數精力都投注在新軍訓練上。
操典,訓練,反饋,總結,改進,訓練......衣食住行、思想文化,一個多月的辛苦,五千顆種子發了芽:軍紀嚴明,粗識文字,人人知曉華夷之辯、民族大義;劈刀刺槍,放炮開銃,騎馬駕車,戰力初成。
站在凝翠殿上,看看滿桂等人大軍的軍容,再看看自己總共還不超過四十天的新軍,王戰心中豪情湧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