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了避免事後袁崇煥和其他文官們對自己將要采取的某些決策以諸般借口喋喋不休,此時的陣前決斷之權必須要給,給他們事權專一的機會,便是給他們遭受事實教育的機會,以此減少阻力。否則,除非將來自己不在乎他們的阻力,不在乎他們本身,推倒整個文官體系,大殺特殺。
這些想法倒也不是這一瞬間產生的,而是讀史之時反覆思考後產生了諸多看法,許多早已經存在於王戰的心裡,此時只是結合實際運用罷了。
王戰很清楚,袁崇煥雖然大話說得流暢,之前上奏疏說“但在多備火器,添買馬匹,乘險而扼其死命,戰則死戰,守則死守,而錦義,而廣寧、遼沈,步步打實做去,何憂夷哉?”但恐怕袁崇煥自己心裡都清楚,寧遠這些兵怯於野戰,或者說隻想守住自己的一畝三分地,根本不願意為友軍拚命,根本沒法一城援一城、步步打實的向遼東逼近,更不用說最後逼死東金。
若非如此,袁崇煥就不會不敢派兵救援錦州了,何必弄得後來還要自相矛盾、自己打臉的說什麽“......賊奴有累勝之勢,而我在積弱之余,十年以來戰栗畏敵,如今僅能辦一‘守’字......如若寧遠有失,則山海關必定震蕩......故臣不敢以四城之兵而遠救錦州......”
對這段歷史,王戰可是把各種史料翻來覆去對照讀過好幾遍。
與此同時,王戰更是牢記來自彼世的真知灼見,“存地失人,人地皆失;存人失地,人地皆存”,只是現在不能跟這些人說這麽高明的論斷,自己還不能表現得太英明,暫時只能假托上天、祖宗之類。
“只希望袁崇煥不要把城池看成自己的面子,更不要讓這面子勝過士卒和老百姓的性命。”王戰有些擔心袁崇煥的決策、擔心老百姓,心中暗自沉吟。
......
聽得皇帝將決策定性為戰事所需,並非倉惶棄土,又明言不乾預臨陣大將的決斷,可謂是既給予了提醒,又指點了集中兵力、堅壁清野的做法,且還承擔了責任,最後還放權與前線臨陣將領。除了沒有從他處調兵,已經是超出了臣子想象,幾人幾乎有了驚喜的感覺。
對於與皇帝議事的臣子來說,這已經是最好的結果:決斷清晰明確,皇帝擔過決斷的責任,沒有說“按某某愛卿的建議”,這樣,過後即使有言官激烈彈劾也難以追責到大臣們身上,至少不會追的太狠。
“吾皇英明。照此安排,不失穩妥,前線亦不失臨機決斷之靈活。雖未調兵,但寧錦二城集中了關外所有兵力,便是萬一有警,亦有足夠實力穩守待援,等待援兵。微臣以為,可行。”黃立極施禮說道。
“臣附議。”
張瑞圖、李國普幾人對視一眼,全部附議。
“好......朕再給他們吃幾顆定心丸吧。”王戰的心情也不錯:初來乍到,作此決策,看來還可以。
“告訴袁崇煥和趙率教:一,守城不易取得人頭,此戰朕不以人頭論功,只要守住錦州和寧遠即可,參戰的將官、士卒,人人有賞。二,派最可靠的人把守城門,搜殺細作,防止獻城。其三,雖然彈藥充足,還有鐵料可以現製炮彈,但也要注意,韃虜總是逗引我們遠遠地放銃開炮,然後趁機突進。對密集大陣,大炮遠轟尚可,斃傷人馬,震懾敵膽;對於東奴的盾車,還是百步左右開炮齊射為好,可在城牆百步外挖掘壕溝阻滯盾車,利於炮擊;對人,多用散彈。其四,若他們有膽量出擊,朕建議集中騎兵,或可突襲斬殺東奴的運糧隊。燒掉糧草,一擊即走,不要硬拚。具體如何做,由他們臨陣自行決斷。”
拋開雜念,王戰乾脆利落的給出更具體的建議,但仍不忘授予前線臨機決斷之權。
“還有,命傳旨之人告訴趙率教,以往半生之事,時也、運也、命也;今日錦州之戰,以他為將首,朕相信他能打贏,朕知道他是親手殺過韃子的忠臣猛將。擬旨吧,八百裡加急。”
年輕的皇帝,乾脆利落。
諸閣老看皇帝如此決斷,又單獨提起趙率教,更說出搜殺細作、如何炮擊這些守城要義,都不禁有些驚異:這便是“天啟”嗎?
諸閣老思量之下,條分縷析,自問也沒什麽其他比皇帝更好的辦法。皇帝已經擔過決斷的責任,若是不讚同皇帝的建議,東奴真來了,那些沒修完的小城軍民必定遭殃,自己幾人的責任可就太大了,而且皇帝如此決斷,不只是勝敗、對錯,最重要的是把棄土的責任也乾脆利落的擔過去了。
幾人略一對視,彼此心下了然,也便不再遲疑,迅速的擬旨、用印,協調兵部與六科,將聖旨發了出去。
眾人退去之後,王戰又靜了下來。
......
看著皇帝夫婿,皇后張嫣大眼睛中透出驚奇思索之色,就像方才一樣,就那麽靜靜地看著眼前的“皇帝”王戰。
張嫣無論如何也想不明白,自己推都推不醒、以為有性命之危的丈夫,怎麽醒來之後就好像換了一個人?不是好像,剛才的樣子就是脫胎換骨。
若不是剛才自己親手推動這個人、一直就沒有離開這裡,簡直是難以置信。
王戰還是沒說什麽,繼續思索著自身的事情:
大曌的寧錦大捷或是寧錦大戰是不是會發生還不確定,自己身上的狀況是否會發生也難說,但是按照現在腦海中所掌握的大體情勢來看,可能性不小。尤其是這具身體的虛弱感,客觀上出狀況的可能性更高。
如果沒記錯、如果此大曌的事態推進確實大體近於史書的話,自己這具身體感覺難受後不出三個多月就死了,天啟七年八月駕崩。
彼世有人說天啟帝落水後三個月就死了,其實《明史》中根本沒提落水的事,《熹宗實錄》也沒有,記載落水事件的是《酌中志》,而其中明確記載落水事件是天啟五年五月十八,不是天啟七年,自己現在也確實不是掉水裡淹著了。
當然,自己不會喝霍維華進獻的“仙方靈露飲”,不會再給客氏把年輕女子塞進自己懷裡的機會,自己還要清修、鍛煉,因此自己有很大可能不會死。再說了,老天爺讓自己穿過來幹嘛?過三個月再死一次?但王戰能感覺到自己現在這具身體確實有些發虛,乏。
彼世的自己,從十歲開始跑步鍛煉,後來又開始練俯臥撐、單臂俯臥撐、收腹舉腿、引體向上、深蹲、臥推這些力量型運動,三十年從無間斷,一直堅持到了穿越當天讀明史的時候。臥推和深蹲都能達到一百七十斤,引體向上一口氣能做十三個,現在這具身體......好在這具身體雖然乏,可終究是皇家的孩子,身量、骨架、底子都很不錯。
大曌的後妃都不是世家大族,但必是萬裡挑一的,品貌身體都是上上之選,生下的孩子只要沒有因病早夭,加上皇家充足的飲食營養,身體都是很好的。除非自己荒淫無度的糟害。
......
在張嫣愈發好奇的目光中,王戰伸伸胳膊攥攥拳,估計了一下,俯臥撐大概還將就,畢竟是常年推刨子、掄斧子、做木匠活的。微一用力繃緊背部,感覺到雙肩之後背部肌肉的充沛力量,似乎比彼世自己的身體還要強,肱二頭肌也是如此。轉念一想也是,畢竟天啟是經常騎馬射箭的,為此把某些宮門都給打通了,而開弓必然會強化推臂和拉背的力量,哪怕只是七八鬥的弓,也比自己強多了。但是背闊肌明顯不如彼世的自己,引體向上估計七八個就算大驚喜了。
其實無論虛不虛,日常生活中,一般人都做不了幾個引體向上,只有常年鍛煉的才能做到十個以上。
整體來說,這具身體給了王戰一個驚喜,除了內在揮之不去的疲乏感,外在的強壯程度還是可以的,尤其是射箭能用到的肌肉,比彼世的自己還強。
王戰相信,憑著自己皇帝的身份,飲食營養是一定供得上的。只要自己從今天開始堅決清修,堅持鍛煉,加上太醫的溫補,堅決不再過原來客氏給安排的那種“幸福生活”,憑著這具皇族身體的底子,一定會很快丟掉虛弱感,變得內外如一的強壯。
無論外在環境大勢如何,身體才是革命的本錢,是一切的根基。
體會著臂膀的力量,王戰心中略定:內在,身體暫時就是這樣了,剩下的就是按部就班的改善,避免荒淫。 外在,行事原則毫無疑問必須是謀定而後動,先把自己所擁有的細細的梳理一遍再做行動,絕對不能急躁。自己所擁有的外在環境並不好,甚至是很惡劣,無論是閹黨還是東林黨,都不是國家之福。
天啟年間的東林黨和閹黨,已經到了誓不兩立的地步。
魏忠賢的閹黨當然不是什麽好東西,貪婪殘暴,株連殺戮,惡名播於天下,可止小兒夜啼。
可東林黨也不是真正的國家棟梁。
不能說全部,更不能說東林六君子、七君子沒風骨,但東林黨人大都奉行極端的正邪對立論調,堅持“不是我的同黨,就是我的敵人”的觀點,特別喜歡把不同意見的人罵為小人、邪黨,往往為了反對而反對,哪怕對方說的是於國於民有利的,只要不是東林的人,就要堅決反對,直到把對方趕出朝堂。
這當中,君子當然是他們自己。
而且他們中大多數並非不貪婪,只是手段不同罷了。
從治理國家的角度來說,此等人危害極大。
其實東林黨所謂的對頭邪黨——齊、浙、楚諸黨也是讀書人,而這個時代的讀書人就沒有不蔑視宦官的。實在是東林如此強烈排斥異己的行事風格,逼得朝中官員無人能獨善其身,尤其是天啟三年的京察之後,不得不靠向魏忠賢。
如此情勢之下,王戰覺得,眼前看似滿朝大臣不少,若非要用簡單的二分法看人,實則近於無人可用。
自己目前,除了此世的皇帝身份所帶來的權力,大義,大勢,就只有彼世的人生經驗和讀過的書可茲利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