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廷推了二百年,如果廷推只有好處、沒有壞處,推上來的都是清廉能臣、都不是貪腐無能之輩,國朝怎麽會衰弱至此、怎麽會關外盡喪?”
皇帝問話,無人能答。
“你們再想想,對大曌的江山社稷、億萬百姓,誰能比朕更愛護?誰能比朕更沒有私心?誰能比朕更願意選出有利於國家與萬民的大臣?”
“皇朝崩潰,你們和天下的讀書人都可以繼續到新朝當官,可朕能到新朝當皇帝嗎?范文程不就在為東金當奴才嗎?其實他連東金貴族家中親信奴才的地位都不如,可還是當賤奴才當得津津有味,朕能如此嗎?所以,朕才是最希望百姓富足安樂、國家兵強馬壯的。”
群臣聞言更是不能回答,因為皇帝說的是事實,這是三國時孫權就已經明白的事實:改朝換代,只有繼續做官的大臣,哪有繼續做皇帝的皇帝?類似諸葛家那樣的大臣家族可以多方下注,在魏蜀吳三家都有人當大臣,劉備、孫權、曹操哪個能這麽乾?
“朕當然知道有忠臣義士殉節,可如果真是每一個官吏、每一個讀書人都有殉節死戰之勇氣與忠義,外族又怎麽會打進來呢?仔細想想吧。”王戰看到劉詔等人張口欲言,猜到他們想說什麽忠臣義士,先出口打斷了他們。
劉詔等人還是只能繼續瞠目結舌。
“回答不出來?那就退回去吧。”王戰直視著這些人,淡淡地說道。
王戰知道他們的心思,知道他們的恐懼:都察院擴大到兩千人,由李邦華、袁可立執掌,而崔呈秀被免。
說了這麽多、這麽清晰、這麽半天居然還是要跳出來,可見之前在忍耐,也可見其懼意之盛。由此懼意,王戰也確定一點,劉詔抱魏忠賢的大腿抱得很緊。但王戰並不想現在深究什麽,王戰相信,隨著心中大計的推進,一切都會迎刃而解,沒必要在他們身上浪費時間,何況現在也不是合適的時機,除非有人非要死命跳到進步的車輪前面。
在皇帝的目光下,劉詔等人訕訕退回朝班。
“朕可能會選錯人,但初衷一定不壞。不像有些人,推舉之初,存的就是私心,從萬歷爺二十一年往後,尤其如此。”王戰沒有忘記東林,敲打出口。
李邦華等人聞言隻感覺面皮有些發熱:萬歷二十一年的京察,趙南星、顧憲成都在吏部。
“朕不是要故意羞辱誰,朕只是就事論事,在諸位愛卿通過實務培訓考核之前,廷推,其實不過是一群書呆子推選書呆子。”看著面有慚色的李邦華等人,王戰接著說道。“朕今天提醒你們一句,除了要小心昏君的危害,還要小心昏臣的危害。皇帝總是在皇宮裡,面對眾多官吏的是各部寺的大員,而成千上萬的下官小吏卻是直面百姓,是親民官,他們如果昏庸,如果抱起團來貪贓枉法,對百姓的危害更大。”
這段話,王戰確實就是就事論事,面對劉詔說起的廷推,想到什麽就說出來什麽。
話中的意思也很明顯,就是要讓這些讀書人、這些自豪於科舉考上來的官員認識到自身的局限性、自身的不完美甚至是自身在官場中隨波逐流的危害,就是要消除他們面對百姓那種高高在上的自傲。
聽到皇帝的這些話,群臣也明白,皇帝就像六月那次一樣,就是在就事論事,沒有特意針對閹黨或東林黨,只是為了大曌與百姓。“昏臣”,雖不愛聽,但也只能默然。
以朝廷文官任用最重要的廷推製為出發點的反對聲音,就這樣被王戰以事實為依據的反問所湮滅。
“朕也不瞞你們,不止南北都察院,東廠和錦衣衛朕也要加強。不過你們不要擔心,從此之後,東廠專責密查密奏,密查對象除了百官便是涉及高深格物之學、軍械機密之人,不得針對普通百姓。他們在京城,未得到朕之手令,不可以緝捕,更不得刑訊。在京城以外,若涉及國家機密且已經得到確鑿證據,為免貽誤戰機,為保國朝機密不失,則有緝捕之權,但仍沒有刑訊之權,嫌疑之人必須押送至他的上級之處,令此官員的上級得知實情,並和三法司共同偵訊,例如州縣官員要押送至省府,省府官員要押送入京。除非得到朕的手令方可刑訊。”
靜寂中再次響起皇帝的聲音,這一次聲音中的內容則讓所有文臣有些驚喜交加、喜憂參半。
魏忠賢、許顯純幾人的心也是忽上又忽下,東廠和錦衣衛的加強與他們初聽之下的想象根本不一樣。
“錦衣衛南、北鎮撫司亦徹底分開,各自獨立,如同南、北督察院一般。南北鎮撫司除了作為朕的上直親軍保衛朕的安全,南鎮撫司主要負責大曌外的情報細作,對外搜集情報,兼顧對內搜殺敵國細作諜工,監察裡通外國者,亦可以監察百官;北鎮撫司主要負責監察百官,兼顧對內搜殺敵國細作諜工,監察裡通外國者。在京城內外,他們都與東廠一樣,未得朕之手令亦無緝捕刑訊之權。對於涉及格物之學、軍械機密之人,錦衣衛同東廠職權相同。其他維持街面治安、甚至疏通汙水溝之類的職責一律不再承擔。”
“錦衣衛和東廠互不隸屬,皆直接向朕奏報。”
在王戰的安排之下,東廠和錦衣衛都成了一個肩負著捍衛國家安全之責的純粹的特務機構,尤其是錦衣衛,拋棄了一切雜務,回歸了本質意義。不過二者仍有區別:東廠是完全對內,錦衣衛是對外兼顧對內。
錦衣衛名義上一直歸皇帝直接統領,但每當出現劉瑾、魏忠賢這樣的皇帝近侍的時候,他們經常淪為這些大太監的鷹犬,就像現在的田爾耕、許顯純。這之中最主要的責任其實還是在皇帝。
然而事實上,此時的錦衣衛絕不是後世民間傳說的那樣僅僅是酷吏,那只是一小部分事實,其中大部分都是貪腐文人的汙蔑。他們在傳說中很威風也很嚇人的那部分,只是錦衣衛中的一小部分,尤其是北鎮撫司詔獄的那部分。大多數錦衣衛從事著各種各樣的職責:
遠出千裡偵搜情報的是其中最頂尖卻最不為人知的;偵緝奸佞的則也是個中高手;掌管鹵薄傘蓋的是錦衣衛校尉,掌出行儀仗、舉持金鼓旗幟的是錦衣衛的力士,平時看上去最光鮮、最高大魁梧、充當殿上衛士的是錦衣衛大漢將軍,也就是南鎮撫司所選拔的忠良之後,他們這幾種共同負責皇帝日常的安全。至於維持京城治安、關注物價甚至清淤排汙等諸般雜事也都歸錦衣衛管,這就遠遠偏離了強力機構的本質。
所以,真實的錦衣衛很大程度上是一個保衛皇帝安全、捍衛國家安全的強力機構,即使是在萬歷援朝的時候,錦衣衛的表現也仍然很強力,錦衣衛探子喬裝打扮、遠出數千裡,縱橫朝鮮,搜集倭寇軍情,對正面戰場的軍事行動起到了極為有力的支撐作用。
與錦衣衛相比,東廠的名聲就不能用威風形容了,完全是惡名,無處不可伸手的恐怖名聲,尤其是近幾年來。
歷代文人都痛斥特務政治的危害,但王戰相信,這世上沒有完美,沒有隻好不壞的東西,也沒有隻壞不好的東西,只看你怎麽發揮運用。如今自己讓錦衣衛徹底回歸了強力的本質,徹底厘清了三大特務機構的職責權限,又有多方互相監督的製約,既提升了國家安全方面的專注與能力,又加強了監察的效率、提高了百官廉潔的可能性,還限制了刑訊的權限、完全消除了對普通百姓的侵擾,錦衣衛等特務機構一定會成為華夏最有力的捍衛者。慢慢地,在民間,一定會無形中提高自己這個皇帝在百姓中的聲望,鞏固皇權,也會讓朝廷因不敢貪腐而在老百姓面前把名聲扭轉過來,日益清廉高效。
事實上,彼世文人尤其是大明文人對特務政治的痛斥,很大一部分原因在於自身的貪腐——十分害怕被錦衣衛和東廠發現。
“監察者無人監察是極大的弊端,若是無窮的增建上級監察機構,只能是無解的死循環,最上級的機構總是無人監督;只有建幾個完全平行、職能完全相同、隻向皇帝負責、互不隸屬、如同鏡子一般互相監察的機構才是解決辦法。”王戰接下來的話語明確指出自己整個安排中的關鍵:完全平行、互不隸屬、互相監察。
“都察院與六科若發現東廠和錦衣衛做奸犯科,本人持奏疏可直達朕之面前,無需經人遞交,非朝會之時亦可直接覲見。 言官督查之事無論大小,皆要備案歸檔,以備輪調之人有據可查。”
對於特務,當然要有最明確的製約,不能有任何的含糊之處,否則將來的危害無法想象,所以王戰進一步明確了作為監察者的都察院和六科人員任何高官都無法阻攔的、奏疏直達皇帝面前、製約特務機構的權力。
“南都察院、北都察院、六科、南鎮撫司、北鎮撫司、東廠,所有人的俸祿只能在京城領取,由戶部直接撥付,不得在地方有任何錢物往來。”
“禦史,每年回京集中學習三個月,既要述職,也要互相交流學習農、工、商事之中的新興事物,學習格物新知,避免固步自封,增強治政能力。”
至此,王戰設定的朝廷樣貌中,南都察院、北都察院、六科、南鎮撫司、北鎮撫司、東廠,共六大監察部門,都是向皇帝直接匯報;且俸祿也不受任何文官的製約,由朝廷中樞直接撥付。二者結合,徹底避免了貪腐文官憑官階權力的干涉、製約,哪怕是戶部尚書、閣老也不行。六大監察部門彼此平行、互相監督,其中的三大監察單位還是強力的特務。
“嗯......”暫時告一段落,王戰看著自己的臣子們,舒上了一口氣。
王戰相信,有了這從自己身上延伸出去的六條觸角,雖然看似多了一些重複的機構、重複的冗官,會多花費一些俸祿,自己也要多花費一些精力,但也讓華夏從此擁有了這種空前的互相監督的垂直領導的監察體系,國家百姓在清廉公正方面的所得一定遠遠大於在互相監督者俸祿方面的付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