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京城為例,朕意挑選巡城禦史為巡捕司司長,司下暫設八個巡捕局,局下再設巡捕所,然局、所中人員官位名稱、職級、人員多少、配備何種武力、巡捕所設在何處,設置多少,所下是否還要分設巡捕機構,朕都未確定。你們組織各部寺將朕今天說的進行細化,各部與本部新職責不相適應的人員也都要調動到相應的部、寺、司、局,包括各布政使司與提刑按察使司,都按朕這個范例,拿出一份詳細的朝廷體制架構圖表來。”
王戰說話間,示意劉若愚將禦案上自己手繪的一份圖表在旁邊早已備好的屏風上掛起來。
劉若愚和隨堂太監費了好一番手腳,原因無他,圖太大了。
黃立極等人望去,六尺余高,丈許寬的一張大圖上,有方格,有線條,方格中有部寺的名稱,側面標注著都、道、府、縣、鄉等層級,每一層級都有一排排的方格,密密麻麻,顯然皇帝已思謀許久。
方才聽著已是憂心於官吏人數的大增,此時看到這直觀的圖表,撞入眼簾的許多新增層級與部門令許多人不由倒吸一口冷氣,這要增加多少官吏?耗費多少民脂民膏?而就這,皇帝還說不夠細化,未能詳列。
“不止禦史,朝廷各級官吏的人數是必定要增加的,否則很多事物根本無人經管,根本就是放任自流的狀態,而朕要的是事權專一,上下一線,如臂使指,互相監督。只要能做到互相監督,諸位愛卿就不必怕增加老百姓的負擔,因為有了強力的互相監督,就可以消除凌法特權、消除貪瀆、將該收的稅賦都收上來、將不該壓在老百姓身上的私加濫派都免去,就可以做到國用愈足卻民不加賦。”
“你們切記,官吏越多,消耗的民財就越多,但官吏也不是越少越好。官吏太少,國家治理便太粗疏,百姓不知朝廷大政,朝廷也不知百姓受了多少蒙騙和欺壓,貧者愈貧,富者愈富,財稅流失,國家衰弱。大曌現在就是官吏太少了。”
“既不可巧立名目的為親友設立職位,但治理國家所必須的職位也一定要有。何者該設、何者不該設,視市井鄉間百姓民生而定,視百工百業而定。部寺諸公充分商議之後,拿出架構的詳細圖表,朕再做決定。”
“將官吏職位設置、名額多少定得清楚明白,一時必定是辦不到的,暫時有些出入變動不要緊,總要試行一年兩年才能知道人員安排是否合適。但將來一旦定妥,便不能擅自增加官吏差役的名額,否則吃皇糧的越來越多,俸祿耗費就越來越大,對應的,為百姓興修水利、興辦學堂等方面的錢就越來越少了。”
“朝廷架構的確定,總的原則是事權專一,上下一線,必須要互相都察,但不可互相牽扯而令諸事難成。都察者隻管都察,不得指手畫腳。”
未等倒吸冷氣的大臣們說什麽,王戰便開始一條條的強調原則,歸根到底,指向了互相監督和官吏嚴格定額、不許擅自巧立名目增加編制。
本來看到圖表上密密麻麻的要增加的官吏層級、數量而要說話的大臣,聽到這又把話咽了回去:大方向皇上定,其他的,皇上放權,讓內閣組織部寺諸公商議,之後再做決定,顯然沒有一意孤行的意思,還是願意充分聽取自己這等臣子們的意見,跟臣子們商量。
王戰倒真是沒想自己定下一切。有這麽多科舉選拔出來的這個時代最善於學習的人才不用,非要事事親力親為,那不是傻嗎?累死不說,效率也太低了。該放手放權的地方就要放,掌握住方向和關鍵點就行了。
不急於說話了,諸人想想也便明白了:皇帝是要通過增加禦史形成嚴密的互相監督的都察大網,再增加一些官吏形成嚴密的政務執行條線,通過消除特權來增加國用,通過嚴密的執行將地主、士紳、商人、礦主的稅賦都收上來,這樣一來,就像皇帝前面算的帳,收上來的一定比增加的官吏俸祿多得多。而且與以前相比,老百姓能隨時知道朝廷大政,不會再受騙受欺,日子會好過很多,只不過稅賦中有很多必定要來自於自己背後的商賈礦主了。
“愛卿們要注意,部寺名稱與職責要統一,讓老百姓一看即懂。比如各級巡捕如果定為司、局、所,則負責稅賦的也叫做國賦司、國賦局、國賦所,又或者如大理寺、道大理寺、府縣大理寺這樣命名,就以道府縣區分出級別,愛卿們要多費些思量,盡量簡明易懂。”
王戰把自己想到的細節都交待給臣子們,目的也只有一個,讓老百姓知道出了什麽事去找誰。
黃立極等人聽著,不約而同地都瞟了奮筆疾書的劉若愚一眼,都打定了主意,散朝後一定要找劉若愚要上一份記錄。
......
“官吏擴充之後,誰敢任用私人,以謀反論處。”一條一條,說著說著,王戰忽然扔出一條簡短卻致命的規矩。
“......?”
猛然間群臣都有些不明所以,怎麽雇傭個幕僚居然就成了謀反?正要說話,王戰又扔出一句:“諸公想想沒有俸祿的那些小吏、差役、幫閑白役是如何盤剝百姓的,當可明白朕的心意,朕絕不允許那種盤剝死灰複燃。”
王戰怕的是,有人雇傭私人幕僚,朝廷又不給這些私人幕僚俸祿,除了雇主給的薪俸,這些私人幕僚還會借手中權力從老百姓身上想辦法,就如同現在的吏員盤剝百姓一般,大曌相當一部分的苛捐雜稅就與此相關。尤其是那些幫閑白役,他們從上面一文錢都得不到,卻甘當狗腿子,為什麽?還不是仗著跟官府衙門的關系能弄到好處?否則誰會白乾活?吃飯穿衣總要花錢的。既然知道,王戰就絕不允許這種事情再死灰複燃。
群臣聽到後一句也明白了為什麽雇傭個幕僚居然就成了謀反:終究是不會有人白乾活,最後都會往老百姓身上想辦法。皇帝就是絕不允許這種對老百姓的盤剝死灰複燃,所以才對這等看似平常的小事以謀反殺頭的罪名相阻。
另外想想也是,自家馬上就要接受數算、丈量之類的實務培訓了,小吏的俸祿也由朝廷發放了,皇帝也說官吏的人數還要增加,人人通實務,做事的人越來越多,想必也不用雇傭幕僚了。
想通了,也就釋然了。釋然之後也不禁感歎:皇上真是生怕老百姓遭到哪怕一絲絲的盤剝欺辱。皇上明言了法家的缺陷,也明言絕不會走向愚民疲民的道路,但是皇上對違法的官吏可真是嚴刑峻法。
“還有,沒有規矩不成方圓,對於民政官員,張居正的《考成法》就是官員履職之時很好的規矩、最直接的規矩,自今日起全面恢復實行,否則屍位素餐者大行其道,渴盼善政、嗷嗷待哺的窮苦百姓沒有半點希望。只有考成法才能讓官員急急於政務,百姓才能得到善政的好處。”
《考成法》被明令恢復,緊箍咒開始戴在了官吏頭上。
“關於州縣官員進京接受培訓,哪些人先來,哪些人暫時留守,三天后給朕一個章程,此事要盡快施行。”王戰看向孫承宗和黃立極,推出很重要的一步計劃。
“微臣遵旨。”孫承宗和黃立極躬身施禮。
群臣聽到“三天”不禁暗暗苦笑:這就開始實行考成法啦。
“李邦華、袁可立,你二人組織明法之人,針對言官,盡快制定一部專門的《官吏都察法》,既規范言官自身行為,也明確對大曌所有官吏的監察范圍、官吏對監察的配合義務,還要明確南、北都察院互相監督之權責。”
“微臣遵旨。”李邦華、袁可立齊齊施禮領旨。
群臣看著從頭至尾都有條不紊、綱舉目張如水中羅網、重點清晰如掌中鋼刀的皇帝,心中實在不知該以何言辭來形容,感覺頗為難以言表,只有一件事很清晰:讓皇帝垂拱而治恐怕此生是不可能了。
這一天之中,到目前為止,皇帝所言皆有的放矢、直指朝政弊端,且與朝臣對答之時思維縝密如網,所有弊端皆拿出了對應的解決措施,推動起來更是雷厲風行,殿上群臣俱有目不暇給之感,完全反應不過來。到了此時,乾綱獨斷之勢更是威壓得他們幾乎思維停滯,別說想不出什麽有實質內容的反駁之言, 便是念頭都少。
其實聽到皇帝今天說了好幾次《考成法》他們就都知道了,閑散的日子一去不複返了。不過同時也不得不讚一聲皇帝對事不對人:前些天還說張居正不是東西、言行不一,但現在對張居正的考成法顯然是十分推崇,也不忌諱提到張居正的名字會讓自己口中不是東西的人名聲越來越響亮。
有些人則開始暗自琢磨:內操軍已經秉承皇上的旨意派出去宣講了,如今再把最基層的縣官調進京接受自己的親自培訓,皇上這是......
換了一口氣,看著殿上群臣,王戰明白,沒進行大砍大殺,體制架構之事能夠推進到如此程度,自己的主張確實經過長久的深思熟慮、能夠指向根源是其一,自己強軍在手是其二,另外還與一個客觀事實有極大關系:如今朝堂多是魏忠賢的閹黨,尤其是閣老,無一東林。
無論是討自己這個皇帝歡心成了習慣也好,害怕魏忠賢也罷,無論內心當中訕君賣直的**有多高,至少表現出來的,皇帝說什麽臣子都要反對一下的風氣在天啟七年的朝堂還是比較弱的。
同時王戰也很清楚,推行是一回事,政務中實際執行起來就是另一回事了,要不然,自己這個大曌最高層,也沒必要想出種種辦法去盡快得到大曌最底層的最大多數老百姓的呼應了。
想到這裡,王戰給出了最真心的提醒:“朕最後提醒一次,南、北都察院都正式成立之前自首、捐出飄沒貪瀆所得的,既往不咎,之後發現的,剝皮實草。”
皇帝字字如刀,群臣心底森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