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堂門側掛著一塊牌子:皇曌軍官夜校。
大堂內燭火通明,坐滿了人,人人屏息聽著皇帝的講解。
“這就是我們世代生息的這一方世界,或者說是天地寰宇......如果有誰不相信腳下的大地是圓的,水面也是圓的,不妨想一想朕剛才與你們說的大圓球和小圓球。大圓球的表面看上去是不是比小圓球顯得平了許多?再想象一個八萬裡的圓球,你就在圓球上站著,還能看出來腳下的大地是圓形嗎?”王戰轉動著面前的地球儀對眾將說道。
關於地球是圓的這一點,王戰沒有拿“遠海回來的帆船是不是先看到桅杆白帆的頂尖,然後才一點點看到桅杆下面的船身”做例子。
按照地球的曲率和桅杆的高度,要想讓大帆船百八十米高的桅杆在遠方地平線上呈現漸漸出現的現象,要在三十五公裡遠才可以,而人的肉眼根本看不到這麽遠,良好的天氣條件下,肉眼的極限視力只有十八公裡。彼世有人做過這個實驗,哪怕桅杆上掛滿了白色大風帆也不行,看不見。
所以這個故事可能會讓將來有了大型高倍望遠鏡的格物科學家們嘲笑自己,說皇帝在瞎編,王戰可不想這樣。
事實上古代就有人發現了這一點,元朝的趙友欽在《革象新書》中就記載的很清楚,“地體雖渾圓,百裡數十裡不見其圓,人目直注,不能環曲。洞庭之廣,日月若出沒其中,遠山悉在環曲下,不為障也”。
所以王戰用自己的方式進行講解。
皇帝的聲音回響在大堂內,眾將則聚精會神。
他們的面前,長長的會議桌案上擺放著一個直徑二尺的地球儀,背後的牆上則掛著一幅鋪滿整個牆壁的巨幅世界地圖《寰宇圖》。
這兩樣東西,地球儀是王戰親手製作的,巨幅地圖和地球儀的繪製則是王戰帶領著職方司的繪圖高手共同完成的。海岸線當然遠沒有後世地圖那麽精確,各地域的相對位置也不十分準確,但是該有的地域內容都有,而且在大曌現有寰宇圖的基礎上,王戰通過回憶進行了一些修改。其中的細節王戰無法修改,因為自己也沒記住那些細節,但大的相對位置絕對比現在的地圖更準確一些,放在現時,論對世界的全面了解,那絕對是讓人耳目一新的精品。尤其是地球儀,使人對腳下大地的感受直觀無比。
兩樣作品上,不同的國家標以不同的顏色,其中的大曌赤紅如火。大曌所在的赤縣神州,赤縣神州西方的柱洲,東方跨過遼闊大海才能到達的湯谷洲、南湯谷洲,柱洲南方的地中海,地中海南邊的黑地洲,都畫得清清楚楚,但是沒有畫南蟾毒洲。
除了最新的這幅世界地圖,側面牆上還有鄭和航海圖,也就是全稱為《自寶船廠開船從龍江關出水直抵外國諸番圖》,還有此圖的附圖《過洋牽星圖》。兩圖距今已經二百二十年,圖上航跡以金陵為起點,最遠至黑地洲東海岸的慢八撒,圖上航向、航程、港口、島嶼、暗礁、暗沙皆十分詳細。
掛在牆上的當然不是原圖,而是職方司高手按原圖等比例放大的,原圖被王戰下令保存到了皇史宬,留作傳世之國寶。
其實王戰還憑“自己”的木匠手藝製作了一套太陽系的星辰,以太陽為中心,八大行星都鑲嵌在軌道上,小行星帶和奧爾特星雲也都製作成圓環狀安置在這套星辰系統中,圓環上用銀漆點出密密麻麻的的星點,可以粗略地模擬太陽系的運轉。但是這套太陽系星辰系統沒有擺放在這裡,王戰打算安放在華夏科學院。
當然,金木水火土諸星的運行周期王戰根本沒記住,事實上就沒有用心記過,需要徐光啟和欽天監的高人們來確定,然後才能確定這套系統中各個齒輪的大小和齒牙數量對比。直到確定了這些,這套系統才能在轉動時符合星辰繞著太陽的真實運轉周期。至於更遠的天王海王二星,待望遠鏡片磨製成功之後才有可能看到、驗證,冥王星王戰沒有算在內,只是在書中進行了記述。
關於太陽系的知識,中軍大堂只在側牆上掛著一幅太陽系星圖。諸將當然不需要研究天文學,但王戰絕不嫌他們的崇拜多,愈多愈好,多多益善。而且將來由此引申到過洋牽星之術,對於陸地行軍也不是全無用處。
不過在今天之前,王戰一直沒有講這些,除了軍事知識和民生疾苦,王戰別的都不講。任這些軍官們看著星圖和地圖胡猜亂想,王戰一直沒有做過解答,無論是天文方面的還是世界地圖、華夏歷史方面的,就故意地憋著他們的求知欲。今天講,是因為這是正式成軍之前的最後一課,講這堂課之前,白天剛剛為匠士授勳。
除了朝政、講課、練兵,這段時間王戰也一直沒斷了記述,將所有能想起的東西都記述下來。其中,除了天文地理自然科學,也不停地寫下以前讀書時關於制度、體制的思考,寫成了一本暫時隻給自己看的《朝政民生備忘錄》,既防止自己有所遺漏,也是通過不停的添加、修改來使將來的一切更完善。
看著地圖,看著地球儀,看著星系圖,聽著皇帝的講解,聚精會神的諸將中許多人第一次知道這世界有多大,第一次知道這一方天地的模樣,第一次知道自己生活在一個大球上,這個大球還是飄蕩在無盡的虛空中,因為這大球有吸引力,所以人跳起來還會落在地上,不會飄到虛空中......原有的觀念,天圓還差不多,地方卻完全顛覆了,眾將一個個目瞪口呆。
雖然在唐朝時經過高僧一行等人的驗證,漢朝張衡的渾天說已經得到了證實,徹底打敗並取代了天圓地方的蓋天說,渾天說自此在士林中已經是近於人人皆知,但是在普通百姓之間,許多人還是習慣於天圓地方,畢竟一般人無法想象腳下的大地圓如雞卵、漂浮在虛空中。除了孫祖壽、盧象昇、尤世祿、趙率教這樣平日裡讀書的,對於其他許多武將來說也是如此。
不過現在倒是沒有一個人懷疑,包括那些出身窮苦的將領,在他們的心裡,眼前的皇帝就是天降的聖人——看看那前所未見的鎧甲、火銃、大炮,看看那馬車的減震弓,那珍貴無比的水晶琉璃,皇上當然無所不曉。
“報告。”
“講。”
“聖上,咱大曌怎麽才這麽點地方,外面那些地方怎麽那麽大?都有人嗎?”舉手說話的是劉鐵柱。
劉鐵柱更感興趣的還是腳下的大地。自從看到太陽系星圖和世界地圖,這些軍官們平日裡就開始互相詢問。關於星圖,問了一遍之後就都放下了,因為除了皇帝沒人能解答,他們跟欽天監的人又接觸不上。充沛的精力與好奇心自然都湧向了地圖。他們想方設法的向讀書更多的比如盧象昇、孫祖壽請教,盧象昇、孫祖壽自然是絞盡腦汁的從漢書唐書等各種書籍和寰宇圖中去為大家夥尋找答案,到如今,所有人都有滿滿一肚子想法。
劉鐵梁和劉鐵柱兄弟兩個最近更都在拚命的讀書識字,目前在新軍中識字量算是中上遊,其他的小旗也在你追我趕。而他們這批人有一個共同的自豪點:他們是最早投奔追隨皇帝的,是皇帝的第一批門生。所以幾個月訓練、學習下來,雖然有像盧象昇、孫祖壽、滿桂等本來就身居高位的官員在座,他們仍然不怯場,積極的發問。
滿桂等人看了看劉鐵柱,也多少有些羨慕,皇上“天啟”之後的第一批學員呐!
“外面的地方確實很大,其中有一部分在強漢和盛唐的時候是咱們祖宗的。”王戰邊說邊在淡紅色的部分描畫了一下,“看見沒有,塞外這部分國初的時候還在咱們手裡,可是到了永樂中後期,文官說錢糧、民力耗費太大,朝廷便停止了對北虜的主動出擊,之後裁撤漠南衛所,整個北方戰線收縮退回到現在的九邊。我大曌既然縮了回來,將這片土地拱手讓人,北虜自然就南進盤踞了。萬族爭鋒,物競天擇;逆水行舟,不進則退呀!”
皇帝的聲音充滿歎息,眾將則十分氣悶:淡紅色那部分太大了,西過蔥嶺,北逾瀚海,南覆交趾,怎麽就丟了呢?就是中等紅色的九邊之外的塞外漠南也不小啊,而且也不遠,就那麽棄了?!
“而且, 咱們的錢糧確實是越來越少......其實不是錢糧越來越少,確切地說是朝廷歲入越來越少,遠不如國初太祖和成祖之時,再加上諸多的飄沒、常例分潤,嘿......”
王戰的聲音愈發低沉,眾將愈發不快:對於錢糧,宣導官早就將報紙上的內容講給戰士們聽了,他們自然也知道田賦的事,商稅礦稅的事也都明白了是怎麽回事。
“聖上,既然國初還是咱們的,為何朝廷後來就放棄了?再缺錢糧咱們不也還是有百萬大軍嗎?”劉鐵柱接著問。無論這段時間盧象昇有過多少解答,他想破腦袋也想不明白、理解不了,朝廷居然主動回縮棄土。
王戰微微曬笑:“嘿,可不是先帝們想放棄。可是當兵的總要吃飽飯吧?飯都吃不飽還怎麽打仗?吃飽了肚子也還要有精良的鎧甲兵器,總不能赤手空拳吧?本來歲入就越來越少,我大曌文臣武將還幾乎無官不貪,百萬大軍都餓著肚子,鎧甲兵器也粗爛,哪還能有士氣?只有一肚子怨氣。”
“先祖仁宗和宣宗之時,一直想將都城南遷到金陵,為何?便是為了錢糧不足。遷到了金陵,皇帝和王公大臣都不在這裡了,九邊的兵員軍餉就可以減少許多,後果無非是韃虜入塞搶掠的次數多一些,邊塞的老百姓再苦一些。華夏的老百姓......捱得住苦。”說道這裡,王戰的譏嘲之意已是十分明顯。
皇帝的譏嘲中,眾將的不快也變成了痛恨。
他們在皇帝的教導下已經形成了一種思維:老百姓受苦受欺負,就是軍人之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