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幾位閣老都在等著自己,王戰也收起念頭,“諸位愛卿並非多慮,而是考慮得周全。其實那些傳言朕也知道,不過滿桂終究是忠臣,何況尤世祿、尤世威這兩個出身將門世家的猛將,還有孫祖壽這無論文武皆敬重之人,加上袁崇煥麾下還有祖大壽,當不會因私廢公誤了國事,還是讓他們都集中到寧遠吧。”
“聖上若無它事,臣稍後便擬旨。”黃立極回道。
“當此危機之時,朕覺得敢戰還是第一位的。滿桂向來是積極求戰,此時將滿桂連同其余三人所部兵馬一起直接調入寧遠,交予袁崇煥這個前線大員指揮,可以為袁崇煥增添一些用兵的籌碼與信心,形成互補之勢。或集中騎兵支援錦州,或集中騎兵襲擊糧道,無論如何,皆避免了分兵之弊。若是將滿桂援軍分駐前屯,對袁崇煥和趙率教的幫助其實不大,反因其積極求戰,更可能給後金各個擊破的機會。”
關於決策的考慮,王戰還是為幾位大臣做出了說明。
王戰希望這些人都能逐漸習慣自己的思維方式、決策方式,希望這些人將來都能留用而不是被淘汰掉,無論他們名義上是閹黨還是東林黨。
彼世孫祖壽、滿桂和尤世祿從山海關出兵後,並未前往寧遠匯合,而是直接前往錦州,結果前進到笊籬山就遇上了莽古爾泰、濟爾哈朗等人的後金運糧偏師,一番苦戰之後,殺出重圍,還是折返了寧遠,並未能接近錦州。後金軍也返回已經被奪佔的塔山,雙方互有傷亡。
王戰思來想去,自己直接在寧遠集中所有騎兵,局部也許能有一個小優勢,此次寧錦沒準會有一個比異時空更大的戰果,至少不會比彼世笊籬山更差。
“聖上英明。”黃立極向皇帝施了一禮。
聽皇帝所說之分兵與集兵之利弊,略略沉吟,黃立極便明白了皇帝如此用兵的道理。皇帝這樣看似簡單的用兵,遠比文臣動輒分兵幾路要實用穩妥得多。
黃立極也明白了皇帝對臣子進行說明的意思,多少有些詫異和感動。
想想寧錦已經提前集中了兵力,糧草、彈藥充足,有了準備,現在雖然遠一些的兵沒調,但事實上皇帝調集去的全是現今大曌的九邊強兵。滿桂四人所部,名義上至少有三萬步卒、一萬五千騎兵,皇帝甚至還建議調滿桂等直接全入寧遠,由袁崇煥在寧遠臨機決斷應對錦州之事。
遠處的那些兵真調來,有幾分敢戰,幾人也是心知肚明:如大水漫灌般的遼餉養出的兵如果不敢出城野戰,多年面對韃虜的九邊強兵如果也不敢出城野戰,那平素少經戰陣、缺糧少餉的援軍又有多少敢戰、多少能戰?
皇帝的道理就擺在那裡,這番調兵遣將也已經完全超乎想象,黃立極與幾人互視一眼,齊聲說道:“聖上英明,臣等遵旨。”
“幾位愛卿,朕方才想到一人。秦良玉滿門忠烈,向來敢戰,召她帶兵進京,朕要親自加以訓練。”王戰提起了方才心中閃過的念頭。
調兵遣將,說到敢戰,方才王戰想起還有一個人可調,就是想到了南方的秦良玉。
秦良玉,四川忠州人,文章、騎射、膽智皆冠於一時,偏又風姿嫻雅、遠近聞名。
天啟元年沈陽之戰,秦良玉之兄秦邦屏、弟秦民屏渡過渾河與東金血戰,秦邦屏殉國。
大曌沈陽渾河之敗令東金凶焰滔天,滿朝公卿震恐,唯恐東金大軍南下山海關。當此之時,秦良玉親率三千白杆兵直抵山海關,誓死以此微弱兵力死守關門、迎擊強敵,毫無懼色。九月回鄉招兵時,率領秦民屏和秦民屏、秦邦屏的兒子秦翼明、秦拱明順手平定了四川永寧宣撫使奢崇明的叛亂,奢崇明最終兵敗自殺。她的弟弟秦民屏又在三年前、天啟四年時戰死。
秦良玉的丈夫馬千乘,族譜上承東漢伏波將軍馬援,也是一員勇將,可惜萬歷四十一年被太監誣告,病逝於獄中。然此等遭遇並未讓秦良玉一家有任何怨言,也因此才有了後來一系列壯烈之戰。
彼世天啟七年之後的壯烈史實在此時當然尚未發生,但僅以現實觀之,秦良玉滿門忠烈已不為虛言。
這樣的人,王戰當然要用,要大用。
王戰清楚,北方邊鎮的大軍,在自己練兵有成之前是不能調動進京受訓的,但是南方的秦良玉可以。南方雖時有匪亂,但是遠遠不會像北方邊患一樣,遠沒達到那種程度。提前將白杆兵練出來,對於自己的長遠大計有大用。
“聖上,秦良玉路途遙遠,緩不濟急,白杆兵到寧錦恐要兩月左右。”李國普以為皇帝是為寧錦調兵,進言提醒。
其他的人也有些不解,都看著皇帝。
“此次寧錦用不上,朕提前把他們練成精兵,早晚能用上。且若寧錦戰事萬一僵持,到時白杆兵也不失為一強援。”王戰並未解釋為何調動秦良玉,反而希望他們就這麽誤會下去、就以為自己僅僅是為了寧錦、遼東這點眼前的事。
這事也不是什麽大事,白杆兵之前也來過京城,征戰過遼東,而且極為英勇,看皇帝堅持,李國普、黃立極等人也就不再說什麽。
“大伴,朕有幾件事要做,你與工部要安排好,三天之內開工,人手不夠可以征集流民,全家男女老少都可以來乾活,一天給三頓飽飯。”王戰轉向魏忠賢。
“皇上盡管吩咐,老奴一定和工部盡快做好。”魏忠賢不知道皇帝又有什麽新主意,但是這絲毫不耽誤他回答得飛快。
“嗯,你辦事總是能讓朕滿意。”王戰誇了魏忠賢一句。
“朕要把王恭廠遷出京城。火藥在城裡,早晚還是禍患,在西山那邊尋個寬闊的山谷,建一個新火藥廠,離得遠一些,再建一座鋼鐵廠和一座鑄炮製銃的軍器坊,將來建好之後把城外的鐵匠遷移一部分過去。這個山谷中河水一定要充沛些。”
“還要在谷口建一座城,谷裡面建一個大校場。此城隻駐軍、不住民,城中給朕建一座大將軍府,具體的地方你們先選著,選好之後朕去看看。記住,朕說的是五十裡之外的西山,不是京城附近的西山。”
“你把趙重行他們幾個找來,朕要在王恭廠舊址建一些特殊的工坊,其中還要劃出幾裡見方的地方,建軍營和校場,朕與他們將王恭廠和西山的事先大致商量一下。待詳細規劃好之後,那時候西苑工坊建的也應該差不多了,到時候把城外鐵匠營的所有鐵匠都先遷到西苑,然後讓建西苑的工匠去建王恭廠和西山。待西山建好之後再將西苑的工匠大部都分到西山,一部分分到王恭廠。”
“明天再給朕多找些造車、探礦、煉鋼、打製銃炮、燒製琉璃、燒窯燒瓷器的高手匠人,朕有些新主意要與他們參詳。”
“老奴遵旨,老奴馬上就去安排。”魏忠賢聽得皇帝說要在五十裡外的西山建大將軍府,內心中止不住的狂喜,聲音都快要顫抖了。
幾位閣老大臣盡皆驚愕:這就要建大將軍府了?還真是學武宗啊。驚愕之余,有人升起了擔憂,有人升起了狂喜。
王戰一掃之間將各樣極細微的表情盡收眼底,心裡微微哂笑。自己的目的自己清楚:
其一,在西山建一個軍產複合體,提供大量高質量的軍械,並且要長遠發展,提高工匠的待遇、地位,以點帶面,吸引人才,借此讓華夏走上工業規模化的道路。
其二,短期之內,先保證這些工匠的安全,避免這些寶貴的人才被掠走。
自己穿越時空,影響不明,誰知道己巳之變會不會提前到明年甚至是今年冬天、變成戊辰或是丁卯之變?
就算不考慮穿越的影響,自己現在和之後的行動陸續傳出去之後,以東虜的情報能力一定會得知。以皇太極的智慧,未必覺察不到自己勵精圖治的真意,一旦覺察,很可能提前做出扼殺之舉,繞過寧錦山海,突擊入塞,消滅大曌敢戰之軍,打擊大曌的膽氣,同時擄掠人口工匠充實自己,持續給大曌放血,消耗大曌元氣,形成此消彼長之勢。一旦如此,對於東金來說,將來至少也可以逼和迫貢。
剛才要宣府大同完善烽燧墩台就是這個目的:軍不敢戰,民就要躲,總要讓老百姓能及時的躲。
誰若覺得有什麽空子可鑽,盡管想去吧,三兩個月,一切自見分曉。
“朕還有幾句話,一並傳給袁崇煥和祖大壽他們。不要寫什麽文辭,就按朕說的,一字不改,軍前宣讀,沒上城牆的軍將都要聽著。”轉念間,王戰要再送給袁崇煥幾句話。
諸人愕然:既然落筆,這就不算是口諭。白話聖旨?還要軍前宣讀?這,簡直是斯文掃地,恐成千古笑柄。
“這只是開始,白話聖旨你們會習慣,還有更多你們也會習慣!”看著幾位朝廷重臣,王戰心中暗念,卻沒有再給他們勸諫的時間:
“袁崇煥,無根無據之大言,朕不想再聽;危言聳聽之虛言,朕亦不想再聽。朕之前說過的話,想必你還記得,朕今日再提醒你一句,國家乾城臨陣之時,生死榮辱諸般雜念當不縈於心,一切當依據戰機決斷、依國家民族利益決斷。”
“愛卿,擬旨吧。”
“是......”
“非常之時,不要講什麽宣旨的排場,以八百裡加急發出去。”
......
皇城金殿上調兵遣將的時候,京師朝陽門東三百裡外的三屯營城中,一杆烏沉沉的大槍正在夭矯飛舞。
槍勢吞吐,收如將撲猛虎匿蹤潛行,發似蟄龍抖甲一躍貫空。
鋒銳之意直上青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