震恐之中,近乎是神魂感應一般,一瞬間殿上所有的大臣心裡都冒出了猙獰二字。
問道天下?
聽上去正大光明、煌煌大氣,但這些人就是止不住的心驚肉跳,心中冒出的字眼就是“猙獰”。這兩個字在心中好似活了過來,化為了本為兩字源頭的上古凶獸,獠牙利爪,青面血口,凶睛陰森。
抬眼看去,皇帝身後椅背上的金龍似乎都活了過來。
不止椅背,寶瓶、金柱、天花藻井上的神龍似乎都活了過來,圍繞著皇帝,注視著群臣。蜿蜒盤旋之間,神龍面孔不再吉祥威嚴,金光不再讓人感到溫暖,凶睛傳神之下,每一顆牙齒、每一隻犄角、每一叢鬣鬃都撲面壓來。
猙獰!
明明是暑熱天氣、汗流浹背,皇極殿外此時也是豔陽高照,漢白玉宮殿台基站久了都會有些燙腳,嗡鳴的知了聲更是燥人心緒,諸大臣卻感受到一股凶煞之氣,抑製不住地從心底升起了一股寒意。
“蔡卿方才說‘多商議些時日,不必急在一時’,此議甚好,朕決定將今日之對答,一字不改,以邸報刊行天下,派人宣講,務必令偏遠鄉間之農夫亦能清楚知曉。朕,要與天下人商議天下事。”
群臣的震恐之中,王戰偏頭看向魏忠賢,一邊頒布旨意,一邊不著痕跡地觀察著這位權傾朝野大太監的神色。
“大伴,你將內操軍分為百隊,按兩京十三省分配好每一隊負責的州縣,除省府要以最快速度送到,其余每隊持邸報,去大曌各地宣講,沿途逢州縣講三天,逢鄉村也要每村必講,不必疾行,為不識字的老百姓多講講,講清楚。將多印的邸報都發出去,發給當地的縣學、鄉學、酒樓歌肆。”
“礦稅商稅,也依蔡卿之言,朕等所召之人都到京師之後,當朝議事,多商議商議,然後再決定。”
說到這裡,王戰語氣稍頓,看著下面已經有些不顧朝儀、忍不住竊竊私語的群臣。
僅僅是竊竊私語,作為臣子已經是極度克制。上萬內操軍,分為百隊,全部派出京,他們難以自抑的震驚。內操軍是什麽?那根本就是魏忠賢的軍隊。
王戰也不以為忤,面色依舊溫和,微笑中語氣卻有些冷冽:“至於田賦之事,朕意已決,立刻實行。諸位愛卿聽了之後便會明白,朕定的稅賦比原來降低許多,這要是有人還是不肯繳納,只能說是貪鄙入骨,著實該死!”
“內操軍傳朕旨意,所有縣衙前都要立碑,碑文朕已經想好,‘皇與民約:農田所出,年賦一鬥,唯此一賦,永無別類。徭役永免,勞者得酬,私相加派,萬民誅之。備注:凡有田者皆納賦。田畝在百畝以上、二百畝以下者,年賦兩鬥;二百畝以上、三百畝以下者,年賦三鬥;三百畝以上者,年賦四鬥。田賦只收本色糧米,百姓永免折銀盤剝’,此碑,朕名之為‘保民國稅碑’,縣衙前的碑立好之後,縣令要為治下所有鄉村立碑,限期三個月,朕會派人檢查,逾期以瀆職論,就地革職,拿問京城。”
王戰笑容依舊,殿上所有人卻已經不知該做何想。
凡有田者皆納賦?這樣的田賦,高於太祖所定田賦的三倍,三百畝以上的更要四鬥賦。徭役居然全免了。這......以邸報刊行天下?還要派人宣講給那些泥腿子聽?還有,這裡面絲毫沒有讀書人優免的內容,這是......真的是凡有田者皆納賦?......
突然而巨大的震驚之中,百官思維一時間如同陷入了冰水的一團亂麻,混亂且凝滯。滿殿大臣,平生第一次如此嚴重的失儀,在皇帝面前呆呆傻傻,呆呆傻傻地直視著皇帝。
魏忠賢更是一身細密的冷汗,平生第一次面對主子的旨意沒有迅速應聲。他實在是沒想到王戰會動用內操軍,更沒想到王戰要把所有的內操軍派出去,一時完全不知如何應對,居然瞬間失語,愣愣地目視皇帝。
無論是百官還是魏忠賢,胸膛都在急促的起伏。
“大伴?”將一切都看在眼裡,王戰狀若無事的又喊了一聲魏忠賢。
“啊,聖上恕罪,老奴一時恍惚,罪該萬死,罪該萬死,萬祈聖上恕罪。老奴領旨。”魏忠賢慌忙跪在地上連連磕頭,“只是若將小崽子們都派出去,平日服侍聖上的人就少了,是不是......”說到這,魏忠賢忍不住微微抬頭,想要看看皇帝的臉色。
“大伴,你不懂。朕剛才說的,加上接下來要說的,一旦傳出去,朕就會成為天下讀書人、大地主、大商人最痛恨之人。宣講的人如果去的少了,恐怕會遭到這些人派出的刁奴惡仆、山賊水匪的暗害。一百隊,每隊百人,穿上鎧甲,帶上刀矛弓弩,才有可能活著回來。”當著大臣們的面,王戰語重心長的對魏忠賢說道。
魏忠賢聽皇上說的如此鄭重又如此危險,一時有些不明白,難道是自己想多了?
“會成為天下讀書人、大地主、大商人最痛恨之人?宣講的人會遭到刁奴惡仆、山賊水匪的暗害?著甲帶刀?”聽得王戰的語重心長,滿朝大臣驚愕尷尬的同時均感到一股慘烈決絕之意,心中巨震:皇上這是下了什麽樣的決心?怎麽如此決絕?究竟是要幹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