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怕勢力龐大如沛國周氏嫡系,面對王吉都會退避三舍,若非迫不得已,都不願主動與之發生衝突。
老太公身為區區一介鄉嗇夫,居然敢堵在國相府門口指著王吉鼻子厲聲呵斥,這種膽魄與氣節自然令人敬佩。
更不用說,老太公此舉乃是為了相縣百姓。
王吉聽著老太公的慷慨陳詞,怒火中燒。他此次發起水利捐雖然的確有私心,然其於沛國為政四載,自覺無愧於心,哪怕用酷刑、多殺人,也都在法律框架之內。
不畏權貴、秉公執法,向來也是王吉引以為傲之事,沒想到今日卻被老太公當著眾人之面,被批判的一無是處,自然有些惱羞成怒。
他拔劍在手,指著老太公厲聲喝道:“汝這老匹夫煽動民變,圍攻國相府,折辱上官,論罪當誅。死到臨頭尚不悔改,欺吾手中寶劍不利耶?”
老太公怡然不懼,迎著劍刃上前逼近兩步,喝道:“欲加之罪,何患無辭!”
“吾今為民請命,以仁義而叱殘暴,以天心而抗苛捐,又豈會畏懼斧鉞加身?孟子雲:生,亦我所欲也;義,亦我所欲也。二者不可得兼,舍生而取義者也。”
“吾頭顱在此,汝敢取否?”
面對慷慨陳詞毫不懼死的老太公,哪怕王吉殺人盈野,一時都被其氣勢所迫,忍不住踉蹌後退幾步。
跟隨老太公前來的眾多百姓,看到他為了自己等人如此奮不顧身,有人厲聲大呼:“周嗇夫為了我等,不惜以殘弱之軀直面酷吏利刃,吾等豈能令太公孤軍奮戰!”
當即有人大聲附和:“周嗇夫為民請命,何罪之有?”
“捐稅害民,周嗇夫何辜!”
“太公身為鄉嗇夫,書香傳世尚且不懼死。我等淪為佃農,食難果腹,衣難蔽體,身無立錐之地,何懼死耶!”
“欲殺周嗇夫者,請先斬吾首!”
“欲殺周嗇夫者,請先斬吾首!”
“欲殺周嗇夫者,請先斬吾首!”
……
國相府外民意洶洶,百姓們無視那些披甲執銳的郡兵,紛紛湧上前去,將老太公護在身後。
他們舍身忘死,既是因老太公之義舉而感動,不願這位為民請命的老人遭遇橫禍,也未嘗不是賭上性命抵製水利捐。
對於在場大多數百姓而言,每人百錢的水利捐,足以讓他們負債累累甚至是家破人亡。
既然已經被逼上了絕境,他們自然也能放下一切豁出性命。所謂法不責眾。王吉就算手段再狠,也不敢殺死在場這麽多手無寸鐵的百姓。
如今天下尚未大亂,官員為政一方除非能夠隻手遮天,否則必然要考慮朝廷的態度。
王吉此前,之所以能在任職國相四年就殺人逾萬,除了少數的確是觸犯律令者以外,更多卻是被逼嘯聚一方的山賊、土匪,或者是那些假扮賊人的豪族私奴。
按照以仁治國的理念,朝廷並不鼓勵殺戮過甚,哪怕是對那些嘯聚山林的盜匪,大多也隻誅賊首,故活捉盜匪比殺死賊人賞錢更多。
王吉卻不管這麽多,只要觸犯律法或是嘯聚山林的賊人,他都會毫不留情的全部誅殺,這才在四年時間裡殺人逾越萬。
王吉這麽做的確顯得有些殘暴,然其所作所為卻又不觸犯律法,縱然朝廷下令追究,也最多只能治其“不興教化、刑法過重”的失職之責。
王吉看著被眾人保護在中間的老太公,
惱怒之余也不由產生了懊悔之色,如果就在周嗇夫慷慨陳詞的時候,王吉就直接挺劍將其刺死,事情也不至於鬧到這一步。 那個時候,王吉可以給老太公安上“煽動民意、詆毀上官”的罪名,自己暴起殺人也是為了平複潛在叛亂,以王家在朝中的權勢,這種事情很容易遮掩下去。
可是現在,如此多手無寸鐵的百姓堵住國相府,如果王吉敢下令殺人,性質可就大為不同。宦官王甫以及王吉本人,在朝中可都擁有許多政敵,這種事情若被上奏天子,二人必然會遭受責罰。
故,哪怕橫行霸道如沛國相王吉,如今亦是臉色大變,被逼得連連後退。
不過很快,王吉眼中就閃過一道狠色。
他先是收劍入鞘,而後上前兩步走到眾人身前,厲聲喝道:“周嗇夫鼓動人心、妖言惑眾、圍困官府、詆毀上官,當被羈押庭審。至於水利捐之事,事關為相縣百年大計,絕不能免!”
“念爾等百姓, 為奸人蒙蔽,本相今日不予追究,當速速退去,以免惹火上身!”
“中尉何在,不速速將此妖言惑眾之賊首捉拿,更待何時?”
本來沛國中尉看著民意洶洶,就有些後悔過來摻和這件事情了,此等事情如果處理不好,那可就是激發民變的潑天大事,王吉這個沛國相背景深厚倒是不怕,沛國中尉卻不一定了。
他本有心勸說王吉息事寧人,不曾想對方居然面對盛怒的百姓們仍舊如此強硬,還下令讓自己捉拿周嗇夫。
沛國中尉心中叫苦,暗道:“這不是故意激起民變嗎,本官可擔不起這種責任!”
本就情緒激動的百姓們,見王吉非但不顧民意洶洶,反而還要捉拿老太公問罪,就連關乎眾人利益的水利捐也要堅持推行下去,當即更是引得眾人怒火中燒。
其中一位年僅二十的青年,家中有五個成年人卻只有三畝薄田,生活早就無比困頓,如果再繳納五百捐稅,必然會被逼得家破人亡。
念及於此,本就被調動起憤怒情緒的青年更是怒火中燒,直接衝上去揮拳朝著王吉打去,罵道:“狗官,欲逼死吾等乎?”
王吉卻好似早有防備,看到青年衝上來的時候眼神微微眯起,而後猛然拔劍刺了出去。
“嗤!”
青年感覺心口一痛,不可置信的看著洞穿了自己身體的那柄利刃,強烈的眩暈感很快就吞沒了他的意識。
“噗通!”
王吉拔劍,青年失去了支撐的屍體緩緩倒在地上,鮮血很快就將國相府門口染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