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著咄咄逼人的諸羌首領,馬超縱然無比驍勇,卻也不得不選擇退讓。
他轉頭看著郭嘉,眼中露出詢問的神色。
郭嘉深吸口氣,強行讓自己表現得從容一些,笑著說道:“成都城郭高大,糧草充足,易守難攻,軍久攻不下,非戰之罪也。”
“諸位莫要驚慌,早在諸位過來以前,吾已經在與馬將軍商討退兵之事。”
諸羌首領聞言,這才安靜了下來。
不過很快,就有人略顯遲疑的說道:“此番吾等舉兵叛軍,卻未能攻克成都,若是撤回本部,等到益州整頓兵馬完畢,必會引兵報復。”
“彼時吾等分散各地,首尾不能相顧,若被益州軍逐個擊破,如何是好?”
其余諸將首領臉上再度變得緊張起來,目光齊刷刷的看向郭嘉。
郭嘉卻是微微一笑,道:“諸位首領無須擔心,吾等雖然撤兵,卻並非要撤回本部,而是撤往廣漢郡屬國,而後馳援白水關。”
“秦王殿下已在關中集結大軍,準備攻打漢中。吾等引兵出白水關而攻沔陽,使得漢中守軍首尾不能相顧,必能一舉破之。”
“漢中若被秦王所得,益州還會遠嗎?”
“彼時,諸位部落族人都會在土地肥美的巴蜀之地獲得牧場,豈不美哉?”
郭嘉口中的沔陽,並非後世被眾人所知的湖北境內的仙桃,而是位於陝西境內的勉縣。
勉縣在後世隸屬漢中市,早在西漢時期就被稱為沔陽,一直延續到現在。
如今的沔陽,尚沒有太大名氣。
不過到了歷史上的三國時期,沔陽卻逐漸被人所知,只因劉備進封漢中王就在此處。
不僅如此,能夠決定魏、蜀兩國命運的漢中之戰,就發生在定軍山,定軍山也位於沔陽境內。
到了三國後期,諸葛亮病逝五丈原,遺體也是被運回沔陽埋葬於定軍山上,黃忠亦葬於此。
諸葛亮病逝初期,有人向蜀漢朝廷進言,立武侯廟於成都,後主卻以不合禮儀為由拒絕。
只是諸葛亮名聲太大,而且深得民心,百姓逢年過節找不到祭拜武侯的廟,於是紛紛在小路或者其余地方進行祭拜,也稱為野祀。
眾臣見諸葛亮如此得民心,於是紛紛上書,請求立武侯廟於沔陽,好斷其私祀,以崇正禮,後主這才答應。
先有劉備稱漢中王於沔陽,而後有黃忠於定軍山陣斬夏侯淵,最後就連諸葛亮的葬地以及廟宇都立於此,沔陽至此也就擁有了非比尋常的歷史地位。
直到南北朝時期,仙桃所在的位置才被更名為沔陽。
正是因為沔陽與定軍山特殊的地理位置,才有了這句俗語:得定軍山者得漢中,定漢中者得天下。
這句話雖然有些誇張,可如果把天下改為益州,大致還是比較貼合事實的。
郭嘉正是知曉沔陽以及定軍山對於益州的重要性,才會想要自白水關出兵沔陽,好拿下定軍山。
郭嘉畫餅的功夫不錯,許多部落首領也的確頗為心動。
只是仍有理性者說道:“軍師所言雖看似美好,然漢中險峻,易守難攻,又有定軍山這座天險,想要攻克何其難也。”
“且吾等部落貧瘠,存糧不多,若戰事拖延下去,恐怕秦王殿下尚未攻下漢中,各部落內糧草已經消耗殆盡。”
“是極是極,糧草難以供應,麾下兒郎早就已經多有怨言,若仍舊得不到補給,吾等只能各自返回部落了。”
他們雖然擔心益州秋後算帳,卻也不可能將部落內所有存糧都拿出來,為了郭嘉虛無縹緲的承諾而打仗。
看著眾人皆有退意,郭嘉不由在心中微微歎息,終究還是決定使用那條下策。
他環顧眾人,臉上笑容十分燦爛,道:“巴蜀之地乃天府之國,沃野千裡,又怎麽會缺少錢糧?”
“益州境內世家大族,全都腦滿腸肥,塢堡之內堆積著數之不盡的錢糧。”
“成都城郭高大,難以攻克,想要攻破那些塢堡想必並不困難吧?”
諸羌首領盡皆眼睛大亮,其中一人上前說道:“若軍師早讓吾等劫掠塢堡,就沒有這麽多麻煩了!”
其余眾人也紛紛讚成。
郭嘉心中苦笑。
他的本意乃是為曹操打下益州這個天府之國,對於境內的士族豪強自然要極力拉攏才對。
正是為此,郭嘉開始才嚴令禁止諸羌叛軍攻破塢堡,搶奪士族豪強的錢糧。
可是現在,既未能如願攻克成都,又沒能誘使周瑜引兵回援,郭嘉無奈之下,只能出此下策,以解燃眉之急。
這麽做的後果,就是曹操以後縱然打下了益州,境內的世家豪族也必然會較為排斥秦國。
並非郭嘉短視。
只是按照現今局勢,如果不能短期內籌備到足夠的錢糧,這支好不容易拉起來的叛軍,必然會作鳥獸散。
沒有了這支奇兵,以漢中之險峻,曹操很難攻入益州。
如果錯過了趙、楚大戰這個千載難逢的良機,曹操以後再想攻入益州,更是難如登天。
既然如此,郭嘉索性不再考慮以後,隻滿足於當前即可。
得到了郭嘉的命令,本來已經被戴上了枷鎖的諸羌叛軍,就好似脫了韁的野馬,呼嘯著奔赴各地,燒殺搶掠不知攻破了多少塢堡,籌集到許多錢糧。
叛軍此舉,頓時激怒了益州境內的世家、豪族。
本來還有些大家族,看到叛軍圍困成都,再加上不滿科舉制度,已經有些心思浮動,還想著要不要暗中聯絡叛軍。
現如今,他們對於叛軍以及秦國只剩下惡感。
甚至有些世家豪族,在塢堡即將被攻克的時候,寧願一把火將裡面的錢糧焚燒殆盡,都不願將之留給叛軍。
嚴顏、陸遜卻是趁著叛軍撤走四處劫掠的時候,率兵進駐成都,解了成都之危。
“拜見世子!”
嚴顏、陸遜看到了安然無恙的周繼以後,全都長舒了口氣,紛紛上前見禮。
周繼急忙上前扶住二人,道:“莫要多禮,是我要謝謝二位及時來援才對。”
雙方敘舊完畢,陸遜當即問道:“不知世子可曾接到了都督所派來的使者?”
周繼臉上露出迷茫之色,搖頭道:“從未聽說公瑾派遣使者來到成都。”
陸遜長長吐出了一口氣,終於確信使者是被叛軍所擄。
他當即對著周繼說道:“不瞞世子,都督得知成都被圍,本欲引兵來援,只是苦於未曾接到調令,因此不敢妄動,這才派遣使者前來成都,欲向世子尋求調令。”
“未曾想,使者至今未歸,這才耽誤了都督前來營救世子,還請世子恕罪。”
周繼聞言,不由心中起疑,暗道:“以周公瑾之才能,如何不知將在外有所不受這個道理?如此危急時刻還派人前來索要調令,未免太過迂腐。”
他心中剛剛閃過這個念頭,卻是聽到身旁的長史龐統笑著說道:“世子英明神武,區區萬余叛軍何足道哉,無需都督引兵回援。”
“相比起成都,漢中局勢才更為緊張。世子心憂漢中,早就派人前往南鄭下達命令,讓都督不許引兵回援,都督難道沒有接到命令?”
陸遜深深看了龐統一眼,道:“未曾。”
龐統先是面露疑惑之色,而後恍然大悟道:“想必是叛軍圍困成都,封鎖交通要道,以致使者被捕,這才沒有辦法傳遞消息。”
雙方又談論了一會兒,龐統當即以嚴顏、陸遜等人遠道而來,士卒疲憊為由,勸說周繼放他們前去休息。
等到二人離去以後,龐統看著臉上露出若有所思神情的周繼,問道:“世子可是在疑惑,周公瑾為何會如此迂腐,在這般危急時刻居然還要派人前來成都索要調令?”
周繼心中雖然已經有心了些許猜測,卻仍舊說道:“士元且為吾解惑。”
龐統笑道:“並非周公瑾迂腐不通兵事,而是其知曉漢中的重要性,不願回援成都卻又擔心遭人詬病,於是拿調令做借口,為的就是拖延時間,不回援成都罷了。”
周繼聞言,不由失聲笑道:“未曾想,公瑾還有此等心思。”
龐統歎道:“也萬幸公瑾能夠沉著冷靜,沒有引兵回援成都,否則後果將不堪設想。”
龐統的這番話,也是故意說給周繼聽,為了就是令周繼莫要因為這件事情對周瑜心生芥蒂。
只不過,龐統終究還是小覷了周繼。
周繼作為周琦的嫡長子,才能或許比不上這些妖孽,可胸襟卻得了周琦的些許真傳。
他非但不會因此心生芥蒂,反而會對周瑜刮目相待。
解了心中之惑以後,周繼當即說道:“廣漢郡、蜀郡各縣士族豪紳紛紛派人向成都求援,希望我們能夠出兵剿滅叛亂,士元以為如何?”
有了前段時間的同舟共濟,周繼與龐統之間的關系變得十分親密,周繼也認可了龐統的才華。
龐統略作沉吟,隨後說道:“看來郭奉孝已經黔驢技窮,居然開始縱兵搶奪世家豪紳。”
“這些人雖然在叛軍圍困成都之際,沒有做什麽貢獻,終究乃是益州子民。且剿滅叛亂,本就是吾等職責所在。”
“世子可應允眾人,告知他們成都很快就會出兵剿滅叛亂,以安眾人之心。”
雖然這個時候,是打壓益州境內世家大族千載難逢的時機。
可龐統本就出身士族,且值此緊要關頭,益州的穩定大於一切,若再想著趁機削弱世家大族,無異於自掘墳墓。
此時派兵剿滅叛亂,不僅能夠安定益州百姓之心,也能施恩於世家大族,何樂而不為?
周繼聞言卻是有些遲疑的說道:“話雖如此,然叛軍皆為騎兵,機動性極強。縱然板楯蠻不懼諸羌騎兵,行軍速度卻遠遠比不上叛軍,想要救援各大家族,恐怕來不及啊。”
龐統笑道:“叛軍擄掠何處,吾等便出兵救援何地,此乃下下策。”
“世子可令嚴顏將軍,引兵自成都乘船直抵蜀郡三道,攻掠叛軍本部,叛軍得知消息必然引兵回援,嚴顏將軍則可以逸待勞一舉破之。”
“此乃攻其所必救也!”
周繼聞言大喜,當即就與龐統商議平叛之策,等到嚴顏、陸遜休息完畢以後,任命嚴顏為平叛主將,陳武為副將,龐統為軍師,令三人乘船自沱江逆流而上,直撲蜀郡三道叛軍居住地。
至於陸遜,卻被周繼留在了成都。
卻說嚴顏、陳武引兵四萬,自沱江奔襲綿虒道,正在四處劫掠的綿虒道眾羌人,得知消息以後全都大驚失色。
他們急忙找到馬超、郭嘉, 希望二人能夠派兵馳援綿虒道。
板楯蠻的凶殘這些羌人知之甚詳,若是讓他們殺到了自己部落,留在部落內的族人下場可想而知。
郭嘉聞言,不由心中暗歎。
他本來是打算搶奪到足夠錢糧以後,就將蜀郡境內的湔氐道、汶江道以及綿虒道三道羌人暫時遷往廣漢屬國,如此也好依仗地利禦敵於外。
未曾想,這些羌人貪婪成性,一旦放開了搶掠的口子,就仿佛是失去了理智的野獸,哪裡還願意聽從郭嘉勸誡?
郭嘉、馬超也不敢逼迫過甚,隻得放任他們繼續四處劫掠。
並非郭嘉、馬超無能,只是這些羌人並不是他們部下,雙方隻算盟友,而且羌人叛軍的數量又佔據絕大多數。
他們利益熏心,就算不聽馬超、郭嘉指揮,二人也無計可施。
好在郭嘉足智多謀,也在靜靜等待著機會。
嚴顏率兵襲取綿虒道,對於這些境內的羌人而言無疑一場噩夢,可是對於郭嘉而言,未嘗不是一個借機整合羌人叛軍的絕佳時機。
他沒有絲毫猶豫,當即斬釘截鐵的說道:“綿虒道有難,吾等自不會坐視不理,當全力相救,諸君以為如何?”
諸羌首領聞言面面相覷,除了綿虒道羌人神情振奮以外,其余羌人首領都刻意移開了視線。
很顯然,戰火又沒有燒到他們的部落,想讓他們面對可怕的板楯蠻,有些不太現實。
叛軍看似仍為一個整體,實則早就已經各懷鬼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