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事情,都並非想象中的那麽簡單,可謂是牽一發而動全身。
說實話,他的確想要重新擔任司隸校尉之職,然後盡快將曹節等人鏟除,這也少不了劉郃等人的幫助。
如果他這次拒絕三人,還將他們出賣的話,必然名聲盡毀,以後在朝中可就真的成了孤臣,沒有任何人再願意與之聯手。
陽球重新擔任司隸校尉之事,也會因此被按下暫停鍵,甚至以後也沒有這種可能了。
這也就代表著,陽球日後幾乎不可能再鏟除曹節等人。
最重要的是,就算陽球真的為了顯示忠心出賣三人,按照當朝天子的性格,或許也會在心中產生些許結締。
到了那個時候,陽球或許連衛尉的職位都保不住。
如果離開了大漢的權力中心,那麽以陽球如今仇人遍天下的現狀,就算能夠苟延殘喘一時,估計早晚也會被別人算計致死。
這些事情,周琦卻是不知。
哪怕他前世混跡官場那麽多年,終究只是一位地方小官,根本接觸不到最高層,再加上古代與現代官僚體系大不相同,所以很多事情欠缺考慮,倒也在情理之中。
陽球沉吟許久,這才說道:“鏟除朝中奸佞,乃吾畢生志向,錯過這次,恐怕就再也沒有機會了。”
“大丈夫死則死矣,豈能因畏懼之故出賣賢良,背負罵名?”
周琦聞言,卻是不知如何勸說。
說到底,他終究不屬於這個時代,尚未完全接受這個時代的價值觀。
相比起禮崩樂壞的後世,人們大多只顧自己的利益,這個時代的士大夫們,對於名聲的看重往往高於生命。
出賣忠良這種罵名,似陽球這樣的人,卻是無論如何也不能接受。
周琦皺眉苦思,想要尋找其余破解之法。
沒過多久,他便想出了另外一條計策,當即說道:“事以密成,語以泄敗。若使君真想舍命一博,只要能夠嚴守秘密暗中行事,也未嘗沒有成功的可能。”
“然昨日使君與司徒劉郃、永樂少府陳球、步兵校尉劉納三人相會之事,必然瞞不了曹節等宦官,若不打消他們的顧慮,事難成矣。”
陽球略作沉吟,繼而笑道:“此事易也。”
“巴郡板楯蠻舉兵反,劉季承乃位列司徒,為此事心憂不已,知我與陳伯真都曾領兵平叛,欲向我二人請教平亂之策。”
“至於步兵校尉劉納,通曉兵事,一同向其商議剿滅叛亂之事,應該亦是情理之中吧。”
周琦聞言,不由眼睛大亮。
陽球能在這麽短的時間內,就想到如此精妙絕倫的應對之法,絕對算得上是頗有才能了。
這個說法幾乎無懈可擊。
哪怕天子知曉四人因此聚集在一起,也不會責備、猜忌陽球,反而會對眾人大加讚賞。
畢竟事關叛亂,有臣子為自己分憂,天子必然心中喜悅。
不過很快,周琦就想到了最關鍵的點,當即問道:“若使君三人以此為由相聚,必然要給出平叛之策,否則豈會取信於陛下?”
陽球捋著胡須,道:“自順帝起,板楯蠻屢次興起叛亂,更兼巴郡地形複雜,板楯蠻又驍勇善戰,號曰‘神兵’,朝廷屢次征討不利,欲平此亂並不容易。”
周琦卻是說道:“據我所知,自秦滅巴國以來,板楯蠻便依附於秦,
漢亦如此。板楯蠻雖為蠻人,卻仰慕大漢文化,甚至屢次出兵幫助太守抵禦羌人入侵。” “其之所以反叛,因受當地官吏殘酷剝削壓迫之故,板楯蠻愁於賦役,困乎刑酷,長吏鄉亭,更賦至重,過於仆役奴婢,箠楚降於囚虜,至乃嫁妻賣子,或自剄割。板楯蠻陳冤州郡,牧守不理;去闕廷遙遠,不能自聞。”
“其被逼無奈,才屢次反叛。”
“然賨人善戰,朝廷屢次征繳不利,其後蜀郡太守趙溫以恩信待之,賨人乃降。”
“若此時興兵征討,空耗錢糧恐亦難建功,不若效仿趙溫,鏟除貪官汙吏,以恩義待之,賨人必降。”
周琦這番話可不是信口開河,按照原本的歷史走向,朝廷的確征討板楯蠻不利,最後只能派曹謙懲治貪官汙吏,以恩義結交,才平定了這場叛亂。
陽球聞言,輕捋胡須沉吟許久,這才點了點頭。
陽球曾經帶過兵平定叛亂,自然頗通兵事,知曉盤踞巴郡的板楯蠻依仗地利與驍勇,想要剿滅困難無比,還會耗費數不盡的錢糧,得不償失。
懷柔施以恩義,才是最佳的選擇。
既然有了對策,陽球就打算暗中聯系劉郃三人,大家統一口徑,好明早在朝中提及此事,打消曹節等人心中的懷疑。
不過周琦知曉程璜今日來訪之事,臉上故意露出猶豫之色。
陽球見狀果然問道:“汝可還有話說?”
周琦裝作惶恐的說道:“此事關乎使君家事,屬下不敢多言。”
陽球眉頭微皺,道:“汝隻管說來便是。”
周琦這才小心翼翼的說道:“今日中常侍程璜來過府中,離去之時神色不對,行色匆匆,就連夫人亦是如此。”
“屬下冒昧詢問,使君昨晚可曾將與司徒等人密謀之事告知夫人?”
周琦深知疏不間親這個道理,所以哪怕懷疑程璜父女,卻也不敢貿然說出來,反而刻意引導陽球自己去探尋。
陽球聞言臉色微變,讓周琦先在屋內等待,自己卻是急匆匆趕到了程氏所居住的小庭院內。
“郎君,你來了!”
程氏看到陽球過來,臉上當即露出了高興的神情,急忙邁著小碎步過來見禮。
陽球卻是臉色沉凝,目光死死盯著程氏,厲聲喝道:“外舅今日來訪,汝可曾將我與劉司徒會面之事告知於他。”
外舅,也就是老丈人的意思,嶽父這個詞最早出現在明朝,所以漢代並不能用這個稱呼。
程氏看到了陽球這般態度,當即感覺心中微顫,想起了自己父親臨走前吩咐的話,當即說道:“郎君既然已經交代過,妾身豈敢告知別人?”
陽球厲聲道:“既如此,為何外舅離去時神色匆匆,汝亦臉色有異?”
程氏心中微驚,當即哭訴道:“未曾想,府中居然有人監視於我,郎君這是不信任妾身嗎?”
陽球卻不理會程氏的哭鬧,逼問道:“告訴我,汝有無泄密?”
他知曉此事關乎重大,雖然對於老丈人程璜非常信任,可對方畢竟也是宦官,若是讓對方知曉了幾人密謀之事,又被傳揚出去的話,那麽陽球再以板楯蠻叛亂之事作為擋箭牌,可就站不住腳了。
程氏自不敢如實相告,當即哭訴道:“妾身為人郎君豈會不知?”
“家翁見妾身此次未能誕下一兒半女,心中焦慮斥責了幾句,這才與妾身不歡而散。妾身本就心中難受,本來還想讓郎君好生安慰一番,未曾想卻被如此質問。”
“郎君此舉,置妾身於何地?”
說到這裡,程氏眼淚吧嗒吧嗒流了下來,臉上滿是委屈。
陽球聽完了程氏的話,這才長長舒了口氣,看到自己最寵愛的小妾如此模樣,當即有些心軟,出言安慰道:“之前是我不對,然此事關乎為夫身家性命,汝切莫告知別人。”
程氏心中凜然,滿口答應,卻是抽泣道:“府中有人向郎君告密,莫不是郎君派人監視妾身?”
陽球搖頭道:“並非如此,只是恰巧有人看到稟報於我而已,為夫又豈會派人監視於你?”
程氏卻是揚起了腦袋, 道:“郎君對於下人寬厚器重,亦要提防別人是否會有異心。否則以下屬之身監視郎君內眷,還進言挑撥主人家事,其心可誅也。”
陽球眉頭微皺,沒有再繼續這個話題,安慰了程氏幾句就離去了。
他走出了程氏的小院子,想起了對方剛才說的話,當下心中起疑,召來了管事,向他詢問府內事務。
“汝可曾發現有人經常在幾位夫人附近轉悠?”
管事沉吟許久,這才說道:“主人麾下周琦所帶項弘,時常在程夫人院外修剪花草,在司隸校尉府時便如此。”
“除此之外,再無別人。”
陽球聞言,回想起了當初周琦幫忙項弘推掉差事的舉動,臉色瞬間變得無比陰沉。
“此事我已知曉。”
“以後你給項弘安排一些繁重雜事,不可再令其靠近程夫人庭院。”
管事急忙應諾,心中卻是記恨上了項弘。
陽球返回屋內,看到周琦還畢恭畢敬待在原地,當即臉色平靜的說道:“程夫人並未泄露我與劉司徒等人會面之事,這件事情你就不用擔心了。”
周琦聞言眉頭微皺,想要再說些什麽。
可是當他抬頭看到陽球那冷若冰霜的臉龐,再聯想到對方前去質問程氏先後的態度轉變,頓時心中凜然。
他不由暗自苦笑:“疏不間親,古人誠不我欺!”
以他對陽球的了解,如果此時自己還敢再說有關程氏的事情,必然會惹得對方發怒。
“事已至此,只能先如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