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咳咳咳......哎呀老丁啊,規矩我們都懂,心照不宣就行,傷人之語,有劍戟之痛,不提也罷。”袁火長微微抬了抬頭,朝許一民擠了擠眉頭。“誒~老丁,你的這鍋肉裡怎麽怎麽清湯寡水的?連醋布都不放點?用白水味的招待許小郎?上官這幾天對你們的搜查有這麽嚴厲呀?不至於連上面發放的醋布都湊不齊了吧?還是讓我現在就回去一趟吧,給你們帶點我那的土特產吧。等著我回來才開吃哈,我要吃塊大的......”說完,轉身就走。
“哈哈哈,老袁啊,瞧不起人是不?你回來,要不要給你杓子,搖一杓試試鹹淡。老子早就在湯裡放了高級貨色啦。嘿嘿嘿。”
“小民呀,雞肉嫩,你快插起來,不然煮成湯了,撈都撈不起來了。快!”
“啊?火長,這樣,這樣不好吧?”許一民聞寵若驚,端著木碗,看看兩位火長,又看看兩位同袍。當著這麽多人的面,我一個人坐著,他們站著,我一個人吃著,他們看著?叫我怎麽吃啊?賣輪胎的館子裡服務員還有漂亮小姐姐呢,秀色可佐餐也,可眼前的這幾瓣蒜,一個個的都是糙老爺們兒,五大三粗,跟秀色能沾邊嗎?(哦,那座山上來客另做他想。)老子,老子吃得下嗎?
“有啥不好的?叫你吃你就吃,軍中行事自有法度,哪有那麽多的好與不好的?快吃,執行軍令。吃飽了,也好換我們吃,正好給我們講講你的經歷。”
啊?鬧了半天是我先吃,然後當一個吊腳樓裡的說書先生,講評書好給他們下飯?唉~沒人權啊,誰叫我是小兵呢!許一民走到火灶邊放下碗筷,左手揭開蓋子。白霧翻滾,一股熱氣糊了一臉,忍不住向後偏了一下頭。
沸騰的湯鍋裡,油花兒沒幾個,倒是血水泡沫不少,許一民用手扇了扇白霧,滾燙的水汽裡有著濃鬱的煙熏火燎的熏肉火氣,這味道怎麽跟現代過年時家裡煮的臘肉味不是一個味啊?不應該是那種鹹鹹的,香香的年的味道嗎?怎麽這鍋肉裡更多的是......是腐臭味?更像是醃製臘肉時食鹽放的太少,而肉變質發臭了的腐味。使勁嗅嗅,胃部痙攣,嘔~聞之欲嘔的衝動,還怎麽下嘴啊?
“小民,快動手啊,別傻杵在那。哦.....你的筷子短了撈不起來?用旁邊那個兩頭分叉的叉子撈,再用馬杓盛點湯,可別多盛了,那湯放的鹽多,別齁著了。”
“火,火長。這個肉......這個肉是不是壞掉了?還......能不能吃?”許一民眼哭喪著臉,眼巴巴的望向丁火長。
丁火長向鍋裡瞟了一眼說道:“手快有,手慢無。你要是再不快點撈起來,就真的壞掉了。”
“火長,不是那個意思,我是說,”許一民做了一個吞咽口水的動作接著說,“這肉,這肉是不是臭了?”
“嗯?”丁火長臉色嚴肅起來。三個火長都走到鍋邊用力嗅了嗅。
“是有那麽一點點味兒不正,”袁火長點了點頭,“老丁可能在醃製的時候沒怎麽舍得放鹽吧?”
“哪個火的鹽巴都不寬裕,誰敢像你們火那麽闊綽?”邱火長半開玩笑的道,“啥時候教教我們,怎麽搞到白花花唄。”笑著用胳膊肘捅了捅袁火長。“許小郎,這個醃雞肉能吃,全軍上下的醃肉都是這個味道的,缺鹽嘛,大家都懂的,就是想多下點本,可是囊中羞澀啊......”
“嘿?小民啊,你不過是去了一趟鬼門關怎麽變得矯情了?以前也是這個味兒,也沒見你少吃過一口啊?這是長能耐了?你吃不吃?不吃老子就不客氣了!”丁火長一把搶過碗,右手操起兩尺長的鐵叉撈起了雞肉,放進碗裡,盛滿湯汁。
“誒嘿嘿,雞湯來咯,小心燙手。你要是還覺得這湯滋味不正,喏~自己去加點野菜,那折耳根和芫荽味道濃鬱,多放點足可遮蔽。”丁火長將碗遞給了許一民。
“好勒,謝過火長,原來還有這兩大神菜啊,我怎沒想到啊?”話說到這份上了,今晚這頓肉吃也得吃,吃吐了也要撿起來重新吃。既然反抗不了,就變個法享受吧。許一民高興地接過碗,在野菜籃子裡抓了一大把燙進了碗裡。
隨著芫荽和折耳根特有的香味混合進了肉湯,飄在空中的腐臭味也漸漸的稀薄了幾分。
許一民狠狠的抿了抿嘴,一口就咬在了雞腿上。濃烈的煙熏味摻雜著鹹澀,微苦,雞肉柔韌的甜香味,當然還有一股淡淡的腐臭味,由於湯汁在口腔內流動,身體會本能的做出吮吸和吞咽的動作,在牙齒咬合的瞬間,奇異的味道伴隨著空氣進入口腔。那股腐敗的味道通過味覺直達腦仁。
許一民的喉嚨本能的收緊,胃部開始顫抖,翻江倒海間,胃液做出了向外噴湧的倒流,順著食道一路向上,向上......大量的唾液在口腔間分泌,隨時準備配合胃液來一波大招——飛流直下三千尺,疑是銀河落九天!
不能吐,絕對不能吐,這是老子來到大唐當兵的第一頓宴席,吃了它,老子就是大唐的一份子;吃不下,嗯,吃不下我就是不愛吃臭的大唐一份子。
許一民封閉掉自己的嗅覺,不呼吸,鼻子就不遭那份活罪。閉上眼,壓了壓頂到喉結的胃液,平心靜氣。男人就要對自己狠一點!閉合牙,狠狠的在雞腿上撕下來一塊肉。鼓起眼,胡亂的嚼動幾下,舌頭後翻......嗯?怎麽到了你扁桃體,你就不配合上級工作呢?如鯁在喉!什麽?材料不夠?打回重新準備,不予通關!
事實證明,沒有食欲的嚼動是不能獲得消化系統認可的。不爭氣的唾液從許一民的眼角滑落。
“香,真香......”許一民囫圇的咀嚼著雞肉,滿臉漲紅,發出嗚咽。
“哎~可是有些人卻不知道他有多香。因為大營中能吃肉的機會不多。輔兵就更少,但是極少的機會,更能激起對肉食的渴望。肉塊入口,一壺老酒。油脂在嘴角劃過,仍由湯汁四落。滿足的微笑會在眼角閃爍,誰會去在意那塊肉放了多久,有沒有變臭。因為很多人都認為,這肉應該就是這個味道,距上次吃肉,還是很多很多年前的上次,有些還是上一輩子......”丁火長拍打著許一民的後背,一邊替他順氣,一邊罵道:“瓜娃子,都哽成這個鳥樣了,還不趕快喝口湯順順......慢點喝,別糟蹋了老子的湯,老子放了很多鹽巴的。”
是啊,上次吃肉還是上輩子的事。來到大唐好幾天了,在傷兵營天天黑糊糊,用一句時髦的話來說,嘴巴裡都淡出個鳥了。換做這具肉身的主人一定會炫他三大碗,可是,這肉臭了啊,再怎麽鹽水煮,任憑又是香菜又是折耳根神的庇護,可肉是真的臭了啊!入口成渣,怪味四竄。為了成為合格的輔兵,我能感動(騙過)鼻子,感動胃,怎麽感動不了嘴?
要不吐出來吧?可是這些是老大哥們都舍不得吃,你謙我讓,騰給我吃的啊?這是唐人們的袍澤情,是不滅的信仰!肉雖臭,情卻深啊......
算了不想了,都快背過氣了,哎~毀滅吧,趕緊的,累了!許一民捧起大碗,幹了一口二六年的老湯,用力過猛,大多數的湯汁從嘴角溢出,順著脖頸流進了衣襟。咽喉被湯汁強行衝開,帶著肉塊硬生生的擠進胃袋,像極了過年時的灌裝香腸——人生無常大腸包小腸。那種劃過食道的撕裂感,緩慢而又強烈。許一民閉緊雙眼,緊鎖眉頭,強忍著咽喉的不適感,冷汗已經打濕了後背。
“哎~悠著點,可惜了我的湯哦!”丁火長感歎著熬湯的不易。“全讓衣服糟蹋咯......”
“瞧把許郎君折騰的,”邱火長也走過來幫著拍打許一民的後背,乘著大家的注意力不在他身上,隨意的瞟了一眼盛著雞肉的木碗,確定是雞腿上少了一大塊肉後,接著說道:“這得多久沒吃過肉了?怎麽猴急成這幅摸樣,都說傷兵營的條件艱苦,也不至於困難到打牙祭差點把自己哽死吧?”
袁火長站在原地沒動,看了一眼邱火長,笑著說道:“慢慢喝啊,不急的,湯灑了就灑了,別聽你們火長的,有啥可惜的,灑了就再放,摳摳搜搜的。沒了,老子回營去給你取來,慢慢喝,哈!”
肉塊落肚,許一民大大的喘了兩口氣。趕緊給幾位袍澤點頭示意。望著他們眼裡的關心,再看看碗裡剩下的雞肉,吃或者不吃,這是一個問題!
“多大的人了,吃肉還把自己吃來噎住了,一看就是一個沒福氣的瓜皮。”丁火長搖搖頭接著說:“歇會兒吧,喝口湯,給我們講講你的事吧,大營裡傳的挺邪乎的,都說什麽活死人黎明啥的。”
“啊?還行屍走肉,生化危機呢。”許一民死活吃不下那碗肉湯,正好乘機放下碗筷,“說到這個就來氣,全是傷兵營的一個傷腿老兵,無聊的時候在那犁地甩鞭子——盡催(吹)牛。”
“我一個活生生的人,硬是把我吹成了茹毛飲血的原始人,要麽就妖魔化了成了喪屍。要不是看他腿上有傷,我早就上去踹瘸子的那隻好腿了。”許一民忍一時越想越氣,退一步越想越虧,左手狠狠的捏了捏右拳,由於體弱,空氣中沒能傳出骨節的劈啪聲。
石頭忍不住問道:“那什麽是喪屍?是不是那種吸人血,雙腿並列跳來跳去的那種?”
許一民想了想簡單的回答道:“並腿跳是因為人死後身體僵硬, 所以吸人血跳來跳去的是僵屍。喪屍?就是那種跟瘋狗一樣逮住人就咬,生吞活剝,啥都吃還總是吃不飽的活著的死人。”
“你不也是活著的死人嗎?”銼子憨憨的盯著許一民,不自覺的後退了一步,雙臂抱於胸前,做出一副柔弱樣,“你......不會要吃我們吧?”
話音剛落,不大的營地裡只剩下了大鍋裡的沸水聲和不時劈啪的柴禾聲,誰也沒有說話,
袁火長抱肘於胸看向了邱火長,兩人四目相對,邱火長左手叉腰,拇指插進腰間的革帶,右手搓揉下巴,微微皺眉。
“我不是活死人,我沒有死,你不要亂說。我那是重生,呸~不對,我那是假死。是醫學奇跡!死人和喪屍是沒有心跳的,也不對,喪屍也有心跳,而且跳的特別快。”看到大家對他心生芥蒂,許一民趕緊補救道:“我有心跳的,跳的不快不慢,跟你們一樣的,不信?不信你們來把把脈啊。”
石頭和銼子連連搖頭,表示不用......也沒人願意上前辯證真假,相反還往後退了一大步,要不是礙於有官長在,早都跑出去老遠了。再看三位火長,果然經驗老到,紋絲不動。
“那,那你為啥不吃煮好了的雞肉啊?還放了鹽煮的,弄安逸的你都不吃,難道你想吃生肉?”
一句你想吃生肉,銼子的話簡單直白,在所有人的腦海裡回蕩,小民是他還是它?好不容易活躍起來的場面又回冷。五雙眼睛牢牢許一民,等待他的進一步解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