寶玉本就有無為之本心,最喜清靜女兒境界,如何不央“神仙姐姐”警幻仙姑攜帶攜帶。凡人向上開悟,仙人向下開示,既已夢幻通靈,豈是偶然,自有必然之緣法。警幻仙姑早已備下仙茗、仙酒、仙曲,邀寶玉往太虛幻境一遊。
寶玉喜悅,隨警幻前行,早忘秦氏之所在,轉眼又見甄士隱當日所見之石牌坊,又見那一聯:
假作真時真亦假,無為有處有還無。
又見此聯,注者大驚,如雷奔電掣,方悟作者弘道之苦心。《易》,人更三聖,事歷三古,乃群經之首,因其高古玄奧,弘之不易,作者發大慈大悲菩薩心,欲以證悟之法弘法普世,發大願欲世人皆能自證自悟,修成羅漢、真人,有大修為者能成佛成仙,神州大地更多人可超凡入聖。伏羲一畫開天分陰陽,推演八卦以正四時八節,以定四方八隅,演天地萬物,囊宇宙乾坤,重在易之象;文王拘羑裡,演六十四卦,作卦辭、爻辭,重在易之數;孔子作十翼,闡理明教,重在易之理。易之弘世,既要明數、象、理,更需證悟方可通其妙。易者,變易、簡易、不易也,東坡雲:蓋將自其變者而觀之,則天地曾不能以一瞬;自其不變者而觀之,則物與我皆無盡也。作者以賈、薛二家演陰陽變化,可謂簡易,以中天北極謂不易,化繁為簡,明理守中,觀書者易證道也。卦者,掛也,如同對鏡,陰中有陽,陽中有陰,有陽中陽,有陽中陰,有陰中陽,有陰中陰。有本卦便有綜卦,鏡中成像,左右相反,對桌觀書,順逆不一。有本卦便有錯卦,犬牙相錯,陰陽互換,榫卯相合,負陰抱陽。有本卦便有變卦,牽一發而頭為之動,拔一毛而身為之變。有本卦亦有上下相鄰之卦,如過去與未來之參考。變卦亦有錯綜,亦有鄰卦。此為複雜,觸其類而可旁通也。識錯綜複雜,便格物之本源,既格物之本源,便可悟道也,《道德經》上說:
天下皆知美之為美,斯惡已;皆知善之為善,斯不善已。
故有無相生,難易相成,長短相形,高下相傾,音聲相和,前後相隨,恆也。
是以聖人處無為之事,行不言之教。萬物作焉而不辭,生而不有,為而不恃,功成而弗居。夫唯弗居,是以不去。
由此便可悟假作真時真亦假,無為有處有還無也,便得《紅樓夢》之密鑰也。
過了石牌坊,寶玉便正式進入了太虛幻境。太虛,太虛,其中禪意可細品也。太虛幻境為誰所造,既出秦太虛之名,莫非真為秦造不成?轉過牌坊,寶玉便見一宮門,上書孽海情天四字,並有一聯雲:
厚地高天,勘歎古今情不盡;
癡男怨女,可憐風月債難償。
寶玉心想,不知何為“古今之情”,何為“風月之債”,如今倒要領略領略。他隻這一起心動念,立刻便將邪魔招入膏肓了。後文寶玉又險墮迷津,真的是邪魔自招,迷津易墮,塵網難逃。諸君可替玉兄一想,此聯何意?這是玉皇大帝的地方,為何會有此聯?既出此聯,必最是合情合理,甚至有非有此聯不可之意也。
寶玉進二層門內,至兩邊配殿各有匾額,上書某某司。寶玉央至各司遊玩,警幻便帶他至薄命司隨喜參觀。於是又出《金陵十二釵》圖讖矣,亦又一《推背圖》矣,太一之精授書劉向,劉向讖緯之學,亦相呼應。
薄命司又有一聯“春恨秋悲皆自惹,花容月貌為誰妍”,恰如其分,大有禪機,寶玉為之一歎。司內十個大櫥櫃,皆收錄各省女子一生的命運,可歎茫茫世事皆前定,世人尚在迷中求。寶玉隻揀自己祖籍之地家鄉金陵的先看,便抽出了《金陵十二釵正冊》。寶玉問為何只有十二個女孩兒,警幻言此冊隻擇其冠首緊要十二人,余者次之,再次之,寶玉又果見副冊及又副冊。嗚呼,十二,天之大數也,帝王之數也。謝朓有詩雲:江南佳麗地,金陵帝王州,佳麗對帝王,工整嚴謹至此,世之君子不可不知也。
原來這冊頁仿《推背圖》之例,既有圖讖,又有文讖,即判畫與判詞。寶玉先拿《金陵十二釵又副冊》觀看。便立出晴雯、襲人二位大丫鬟的終身判語。寶玉身邊最重要的丫鬟有四位:襲人、晴雯、麝月、秋紋,應紫微垣之“四輔”之數,而襲人、晴雯最為重要,為寶玉之左輔右弼。為何此時又副冊明明應有十二釵,卻單出晴、襲二人?一為陽,一為陰,一陽一陰之謂道,足可喻也。
晴者,陽也,明麗亮堂;雯者,花紋狀的雲彩,文采皇皇;晴雯,堂堂皇皇之象。雲想衣裳花想容,春風拂檻露華濃,著霓裳之衣,月貌花容,好一個芙蓉女兒形象,束發帶冠,交領右衽,正是我華夏之華服盛大。孔子大讚管夷吾九合諸侯,一匡天下之德,說:微管仲,吾其披發左衽矣。勇補雀金裘,拯救華夏衣冠如此,晴雯之德至大也,以晴雯二字名之至當也!
襲人姓花,本名珍珠,亦是華夏氣象,後易名為襲人。襲者,左衽袍也,死者壽衣也,夷狄披發左衽,亦是從陰。由陽變陰,背後襲人,故判畫以鮮花破席諷之,判詞“溫柔和順”之前加上“枉自”二字,“似桂如蘭”之前加上“空雲”二字,至當也!
二人極其重要,判畫判詞需聯系後文注解方為有趣,識陰陽定真義,方為務本,至於影射何人,雖大有趣味, 卻為枝末小節,非本書之大旨,姑且不論,後文自有注解。
寶玉丟下又副冊,又去看副冊,副冊又十二人,此處獨寫甄英蓮一人。英蓮數易其名,後改名香菱、秋菱,言萬裡江山,數易其主,華夏之民,屢遭奴役荼毒。香菱命運,總有並蒂雙花之象,日月雙懸照乾坤,應大爭之世。雖如此,香菱仍出淤泥而不染,濯清蓮而不妖,始終保持蓮之君子之德。觀音坐蓮台,獨自受苦難。香為佛使,何日香魂歸故鄉?慈航普度,應在香菱。
寶玉放下副冊,又去看正冊,開篇便見釵黛並列,合用判畫判詞,為眾金釵之冠首第一。其判畫中有兩株枯木,掛一圍玉帶;另有一堆雪,雪中埋一股金簪。其判詞曰:可歎停機德,誰憐詠絮才。玉帶林中掛,金簪雪裡埋。其中可歎停機德,以樂羊子妻停機勸學狀薛寶釵之德。誰憐詠絮才一句亦有典故,東晉謝道韞有大才捷才,曾言“未若柳絮因飛風起”之句,有林下之風,叔父謝安稱她有“雅人深致”,故以黛玉比托謝道韞。兩株枯木掛一圍玉帶之圖,及玉帶林中掛之句伏黛玉之死。釵為雙股,簪為單支,正是失偶之意,一堆雪及一支金簪之圖,金簪雪裡埋之句伏寶釵在冰天雪地孤獨死去。
釵黛如此重要,作者為何如此至簡?判畫一人只有半副,判詞一人只有兩句,並且釵為一、四句,黛為二、三句,交叉錯落。何也?我見此圖此詞,如見太極陰陽魚,陰中有陽,陽中有陰,言釵必言黛,言黛必言釵,不可分也。釵黛合一是作者平生夙願,此處惜墨如金實有大胸臆、大比托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