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說什麽?”
“元庭?你們發現了元庭?”
閻三有些驚疑不定,來回打量著不禁挺胸抬頭的諸位軍卒,告誡道:
“若是謊報軍情,我饒不了你們!”
林青面露無奈,繼續開口:
“大人,屬下等人三月前沿慶州北上,一路人不卸甲、馬不離鞍,終於在克魯倫河附近發現大批被掩藏的馬匹牲畜糞便,
而後我等沿著河流繼續探查,發現糞便越來越多,最後在捕魚兒海發現了至少數萬人行進的蹤跡,那裡還殘留簡易軍帳,以及數千個火燒痕跡。”
說著,林青側頭看向同僚黑臉少年,他頓時意會,連忙從懷中掏出一個小布袋,快步上前,放在桌上,
“大人,這是帶回來的一些糞便以及找到的簡易刀具。”
閻三終於有些信了,他忽然覺得喉嚨有些乾澀,便又拿起茶壺用力嘬了一口,這才坐下,小心翼翼地打開布袋。
一股難聞的醒草味摻雜著臭味撲面而來,但閻三非但沒有嫌棄,反而用力一嗅,鼻頭聳動,面露陶醉,待到他睜開眼後,其內盡是興奮!!
“沒錯,是那些畜生的味道。”
他又打開布袋,從裡面小心翼翼拿出一把已經彎折的小刀,窄而狹長,不過手掌大小,刀柄處刻著一些小字,他眯起眼睛湊近看了看,
上面的蒙元文糾結在一起,但閻三大字都不認幾個,但認得這蒙元文。
‘孛兒隻斤’,黃金家族的姓氏。
閻三與他們打了一輩子仗,他不會看錯,也不會記錯。
閻三的呼吸一點點變得粗重,顯然他意識到了此事的重要,朝廷在去年定下北伐,命永昌侯藍玉總管軍事,拜大將軍!
從去年開始,整個慶陽府包括大明北方軍卒都變得活躍,源源不斷有斥候探子被送入漠北,探查元王庭蹤跡,
僅僅是慶州衛就派出精銳軍卒三百,從數個方向綿延漠北,
閻三作為慶州千戶,甚至都做好了這三百軍卒十去七八,無功而返的準備。
只是如今這突如其來的訊息,驚得他猝不及防。
閻三的眼神一點點變得複雜,他深深地看了眼那略顯稚嫩的臉孔,
雖說只是大部蹤跡,但他心裡已然認定,元庭就在捕魚兒海附近!
如此...這個被他寄予厚望的後輩,比他想象的還要不凡,居然就找到了元庭所在...
“你...很好,若永昌侯率軍取勝,你...便要飛黃騰達,說不得能跟隨大軍返回京中,受陛下嘉獎!”
林青臉色一僵,怕什麽來什麽。
如今是洪武二十一年,距離洪武皇帝病逝不過十年,
他老人家現在年紀大了,不知自己還能活多久,已經開始考慮身後事。
此刻的京城,說是波詭雲譎,暗流湧動也不為過,
連宋國公馮勝在去年都獲罪不得領兵,他一個統領五十人的總旗,
若是摻和進去,如一隻螞蟻,微不足道。
這京城,去不得!
林青整理了一番思緒,面露沉重:
“大人,青自幼在這慶州長大,這裡的水土養育了我等,
雖說京城亦是青向往之地,但這慶州更是青容身之所,還請大人海涵,
青願留在慶州,為我大明守土戍邊。”
閻三眉頭微皺,露出一絲狐疑,上下打量了一番林青,略有古怪地開口:
“本官與你父結識十余年,他曾與某說過,你向愛搗鼓那些稀奇古怪的東西,總是嚷嚷著去京城,見一見今上,
如今你立下大功,正有機會進京面見聖上,怎麽又打退堂鼓了?”
林青臉色一僵,心中暗暗後悔,早知道不誇下海口了。
但閻三卻神秘一笑:“你不說本將也知道,你是為了那劉家小姐吧,好男兒慕美人,此乃人之常情,可莫要為了女色而耽誤了自身。”
頓了頓,他又說道:“若是有朝一日你能立下功勳,得朝廷封個一官半職,到時不知多少女子想要入你林家大門,到那時本將怕你看花了眼啊。”
“哈哈哈!”話音落下,周遭軍卒頓時哈哈大笑起來,
慶州不大,林青與劉家小姐的事不說蛇鼠皆知,那也是盡人皆知,
此刻提起,自然引得眾人哄堂大笑。
而林青也不辯解,只是露出苦笑:
“知我者大人也,青年紀尚小,如今不過十七,雖說早可以談婚論嫁,
但您也知家父當了一輩子教書先生,向來守舊,命青二十方可娶親,
入京一事,也還請大人多多海涵,待我將那劉家小姐娶過門,再談不遲。”
林青提到其父親,軍帳內頓時安靜下來,變得有些嚴肅,這青州城讀書人極少,教書先生就只有那麽兩個,
前年還莫名其妙死了一個,如今這慶州城,就林青父親一個教書先生,也是唯一一個舉人。
所以不論是軍卒還是百姓,又或者官吏,對林當家都極為尊敬。
見到他們的表情,林青稍稍松了口氣,看來教書先生不論在哪裡都受人敬重。
閻三想了想,沉聲說道:
“林青,你也知道本將向來不喜強求,你既然不願,那某便不勉強你,
但..此事要寫入軍報,上呈永昌侯,他老人家對慶州極為看重,本將猜測大軍可能從慶州北上,
所以...慶州的軍報,永昌侯爺是一定要看的,若是他老人家相中了你,本將可沒有辦法。”
默默歎了口氣,林青點了點頭:
“下官亦是如此猜測,自從去年開始,往來慶州的商隊便多了許多,城中也多了一些生面孔。”
他又看了看身上嶄新的黑甲:“就連我等所穿甲胄都得以換新,朝廷定然在慶州有所動向,說不得等永昌侯到來,會將我等一並帶入北疆,隨軍征戰。”
話音落下,軍帳內氣氛猛地一變,不少原本低垂著腦袋的軍卒猛地抬起頭,眼神中充斥著躍躍欲試!
就連上首的閻三都不禁握緊拳頭,身體繃緊,而後略微前傾:
“這是你的猜測?”
“自然,青看過許多軍報,朝廷若是出兵北疆,自然要提前準備,而如今慶州城內發生的一切,就是預兆。”
“幾成把握?”閻三再也控制不住心緒,猛地站了起來,在上首來回踱步!
出征...這可是一個賺取功績的好機會,萬萬不可錯過!!
“九成...而且..我等將元庭的位置帶了回來,永昌侯斷然不會放過這一機會,說不得大軍不日便開到此處。”林青淡淡說道,眼神中閃過一絲絲無奈,終究還是沒能做出改變。
“好!!你小子向來聰慧,洞若觀火,本將信你。”閻三看向其他軍卒,擺了擺手:
“你們先下去歇息吧,軍功本將記下,封賞待到驗明消息後發放。”
一眾軍卒面露激動,連連拱手:“多謝將軍,吾等告退!”
不多時,軍帳內只剩林青與閻三兩人,閻三也收起了剛剛的激動,轉而變得忐忑,
打仗是要死人的,尤其是面對元庭,
他們的兵馬向來凶悍,馬術也極為了得,這戰場上刀箭無眼,說不得什麽時候就一命嗚呼。
這慶州衛滿打滿算軍卒不過千余人,稍有不慎便全軍覆沒,這可如何是好。
閻三緩緩抬起頭,看向眼前這身材高大,容貌俊朗的年輕人,
不知為何,他在此人身上感受到了旁人從未有過的輕松寫意,似乎什麽事都渾然不放在心上。
這讓閻三極為佩服,認為其是讀書的好苗子,可如今卻從了軍,真是怪哉。
想了想,閻三開口:
“你來說說,若是永昌侯要帶著慶州衛一同北上,我等該如何做?
你爹是慶州有名的讀書人,你是他兒子,雖然學識不堪,但耳濡目染之下,想來也懂幾分道理,
而本將是武人,大字不識幾個,不懂什麽道理,你來說說。”
“此戰永昌侯定然大獲全勝,攻破北元王庭!”林青目光灼灼,渾身上下都透露著堅定,
閻三一愣,大軍還未開拔,永昌侯雖說戰功赫赫,但也不是沒有輸過,他怎麽如此有信心?
“我等若是隨軍出征,依青之見,最好做那前軍斥候!”
“什麽?”閻三頓時心中一涼,心說這小子瘋了,
“前軍斥候死傷最多,若是踏入陷阱,我等可就回不來了啊, 你莫要出餿主意,本將還想頤養天年呢。”
“將軍怕什麽?青帶領五十騎都能與千余元人糾纏不休,如今這不也安然回來了,
將軍放心,有屬下在,前軍斥候我等也做得。
若是操作得當,說不得還能立下大功,也省去了戰場廝殺,在屬下看來,
戰場之上刀劍無眼,屆時羽箭滿天飛,那才是真的危險,
若是我們做那前軍斥候,至多也就是千余人糾纏廝殺,躲避箭矢也容易一些。”
林青侃侃而談,而閻三的表情則愈發怪異:
“當不得當不得,若是迷路了,我等豈不是死得憋屈?”
林青低頭歎息:“有屬下在,將軍為何還會擔心迷路,屬下在這軍中數年,統領斥候,還從未迷路過。”
“不行不行,太過危險。”閻三還是有些抗拒。
就在這時,一聲震天大笑聲從外傳來,極為囂張:
“哈哈哈,我倒要看看,是何人如此囂張!”
一道身影邁了進來,身穿甲胄,長身赬面,鼻梁高挺,目光銳利如炬,腳步踏在地上,啪啪作響!
不知為何,林青頓覺一股莫名的壓迫感襲來,讓他呼吸一促。
這人誰啊?
閻三反應極快,一個哆嗦,胡子微顫,連忙從上首跑了下來,撲到那來人前重重跪下:
“下官慶州衛千戶閻三,見過大將軍!”
至於林青則是呼吸停滯,身體僵硬,目眥欲裂!
藍玉!!
他就是藍玉?
他怎麽提前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