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丘與王國城率眾勒馬一座高聳沙嶺上。眾人引睛看去,朔風陣陣,吹卷沙脊,而成新月。淺水粼粼,潤育生命,而成綠洲。遙遠天際,一輪巨大熊燃的紅日即將吞沒大漠,墜落天涯。眾人連同整個目中視界,由遠及近:遠處山脈連接大漠,風蝕石群,枯木獸痕,旱地荊棘,馬首人身,天地萬物被鍍上一層聖潔霞光。
王國城望而感懷,心中豪氣頓生,血脈澎湃。我威威上朝,南抵閩越,北達塞外,西至昆侖,東向濱海。疆域萬裡,民眾兆億。四方戎夷蠻狄,雖有騷擾,難撼江山。大男子立於盛世,該當踏遍九州沃野,吞吐萬世功業。
“潼關、龍角、隴南落日都未有如此壯觀。”王國城不禁歎道。
雷丘手握馬鞭,指點四方,逐一介紹地理領域,風土人情。王國城自幼長於華山腳下,兩地地貌不同,民俗風情差異較大,但常年駐於邊疆,對此地有莫名好感。與雷丘一邊欣賞落日,一邊攀談。此時正有牧人口中喝著邦語,驅趕牛羊馬群經過。
“近些年,北狄內部爭權分裂,而使邊疆少戰,更少有馬上蠻族欺進我天水腹地,是故此地牧民即使看到兵戎過往,亦未有懼意。”雷丘解釋道。
王國城聞言點頭。
那些牧人遠遠望見戎裝騎兵立於嶺上,並不驚慌,只是順著歸途,自顧自去。
赤陽落盡,白日將終。二人領家將護衛勒馬下嶺,折回落月坡。
再行幾步,便從黃昏走到了月出。
此刻天穹如鍋,覆蓋四野。夜幕自上,緩緩落下,遠處天際,唯留一線灰黃。
抬頭仰望,雲低星高。
眾人縱馬將至落月坡軍營時,天色已暗,卻未黑透。
雷丘與王國城領眾人勒韁駐馬於落月坡附近一軍哨矮坡上。
此時天象如鏡,懸月為綴,銀河傾瀉,群星璀璨。星辰之繁,如牛羊毛發,不可計數,明暗之閃,若洞天熒光,此起彼伏。天宇浩瀚,無極無限,比之大漠落日,更填幾分神秘深邃,不由得引人讚歎,心生憧憬。
雷、王二人被這大漠星空吸引而仰首久觀,身後兩家家將護衛們不自覺的望向星空,不知是因將軍的望而望,還是亦被這浩瀚壯麗的天河所折服。
“一睹如此美景,真是不枉此生。”王國城由衷歎道。
“丘雖身在大漠之中,但也好久未有抬頭細觀。”雷丘道。
兩人身後家將護衛們,不時有人口中發出輕聲讚歎,手指向天,互相交流。
“年少時,丘最大的夙願便是如尋常牧人一般,有三四個氈帳,臥邊一位結實女人,膝下一雙健壯兒女,幾十頭牲畜,逐水草而居,隨牛羊而牧。”雷丘嘴角含著對自己所描述情景,無盡向往的暖笑,語氣中充滿幻想,悵然道,“天為幕,地為席,山嶽為枕,星光為被。”言罷,從懷中掏出皮囊式銀壺,湊到濃密胡須下,咬下壺嘴,咕咚咕咚,咕咚咕咚,連飲數口。飲罷,用護腕擦拭胡須上的奶漬,又道,“只是後來蠻族遊牧漸盛,西戎北狄,自西向東,自北向南,不斷向邊疆蠶食壓迫,又眼見塞外戰事頻起,於是毅然從軍。現如今,能夠守護邊疆安寧,就成了丘最大的願望。”
說著將銀壺遞與王國城,王國城看了看雷丘,又看了眼銀壺,伸手接了過去。入口奶酒,圓潤滑膩,酸甜芬芳。隻覺一股熱流傳遍全身,頓感周身舒服。試口後,不自覺大飲起來,竟然將一斤奶酒一飲而盡。飲的急了,奶酒順頭盔帶滴濺到鎧甲、馬鬃、軍褲上。
雷丘見此情景,點頭爽朗大笑。
“國城年少時夙願:楹滿軍功,戰死沙場。”飲罷,王國城一拭嘴角,朗聲道,“時至今日,從未改變。”
雷丘聞言,馬上施禮,道,“人之存世,欲生畏死,王統帥能有如此宏願,如此抱負,丘,佩服。”
王國城馬上回禮,道,“雷將軍為守我上朝疆界,枕戈待旦,朝夕不止,國城亦是佩服得緊。”
二人又攀談一刻,才依依離去。
臨近軍營,王國城聞到濃鬱碳烤嫩肉的醇香從營中飄來。
雷丘喜笑顏開道,“恩,我等回來的正是時候。”
眾人行至轅門,三名守營什長領手下軍士將眾人馬匹牽走照料,雷、王二人領各自家將護衛則步行往主營大帳去。王國城看見大帳前沙地上燃起兩堆篝火,一堆在沙地中央,足有三層木薪,橘火燎天,燒的極旺。另一堆在其右側,火勢稍弱,篝火上正在轉烤一隻龐然大物,想必正是香源出處。
雷丘也不領王國城進大帳,徑直繞過中央篝火,踱步到轉烤篝火旁。王國城跟在雷丘身側,走近香源,細看片刻,才猜到這龐然大物竟然是一隻成年駱駝。篝火對邊各豎著一根高約一丈三四的光禿禿的粗壯樹丫,足有兩個成人高低。兩根樹丫中搭著一根約兩丈長的黝黑銅棍,貫穿整隻駱駝。銅棍露出樹丫外部一側,被裝上可供人翻轉的木質軲轆。兩名壯漢站在一丈高的露台上,赤膊赤腳,滿身大汗,正在合力轉動軲轆,使得駱駝不停的均勻火烤受熱。
映著忽明忽暗的火光,駱駝被烤的呲呲作響而成焦黃體態,使人的味蕾因視覺衝擊而欲加垂涎。從駱駝皮下不斷滲出金黃油脂,甩濺進篝火中,發出劈劈啪啪的誘人聲響。
王國城及家將護衛們一路奔波,早已口乾舌燥,一見此物,津液瞬時充盈於口腔,不住下咽。
正在燒烤駱駝的眾炊兵見是雷丘到來,爭相行禮。
雷丘擺擺手,問老炊兵道,“這駱駝還需幾刻?”
“再需一刻,待駱駝外部烤到微微有一層焦黑,即可食用。”老炊兵道。
露台上赤膊二人見主將走近駱駝,於是停止搖動。雷丘抽出腰間小刀,從駱駝身上旋下一片肉,但見肉皮焦黃,金油欲滴,肉脂白膩,肉色鮮嫩。只有老人手中,才可將駱駝烤的層次分明,恰到好處。雷丘不住讚歎,將駱駝肉放進嘴裡大口咀嚼,油脂順著嘴角流進濃密虯髯,邊咀嚼邊不住點頭,最後用舌添淨刀身。
惡來在王國城身後,眼睛一直盯著駱駝鼓囊的腹肚,眼神疑慮。附耳輕聲對王國城道,“不知駱駝腹中為何物。”
王國城不滿斜視惡來一眼,惡來俯首沉默。
雷丘轉過頭對王國城道,“王統帥,不如我等在此露天為席,一邊觀歌舞,聽弦瑟,一邊飲美酒,嘗駱駝。如何?”
王國城坦然笑道,“客隨主便,一切聽從雷將軍安排。”
雷丘回笑,轉身道,“雷不累,安排開宴。我要與王統帥及王家眾將,一醉方休!”
雷不累早就等待雷丘發話,一時間,以帳前篝火為中心,圓形布置矮幾氈座,繼而上開胃奶酒,五味調料,時令果蔬。
雷丘待眾人各自落座,又斟滿酒杯,起身道,“荒地再無精致飲食,一切糙陋,還望王統帥見諒。”
“哪裡哪裡。”王國城率先起身持杯,眾家將亦起身持杯。道,“雷將軍盛情,國城心中甚是感激,怎敢責怪。”
雷丘爽朗笑道,“好,不如我等共飲此杯,丘在這裡先祝王統帥迎上歸朝,晉爵封公。來!乾!”
言罷,雷丘一側家將起身持杯。
王國城回笑朗聲道,“乾。”
眾人都是邊疆守軍,飲酒自然豪放。飲畢落座,雷丘擊掌,從大帳兩側飄出十幾位身著邊疆服飾、薄紗緊衣、露出肚臍的嫵媚少女。琴弦響起,少女們隨著異域聲樂翩翩而舞。第一杯奶酒下肚,眾人又見如此多凹凸有致的少女,眼神如見烤駱駝一般,心情大悅,開始言談說笑。
這時老炊兵來報,駱駝已烤好,六人抬著巨大木架架著烤駱駝來到雷丘與王國城之間。
雷丘道,“將駝峰與鮮尾魚分於王統帥,其余隨意。”
說著一位分食袒臂的壯漢用手中剔骨尖刀,或切或削,遊走於駱駝軀乾與駝峰之間,隻七八下,便切出兩盤外焦肉紅的駝峰,分與二人。然後從駝肚中掏出混著松子、乾果、葡萄乾的油脂米飯,分成兩盤,分與二人。再剖開駝腹,露出其中整羊,割下兩隻羊腿,細細割成連骨不斷的肉片,乘大碟,分與二人。又挑五六隻肥嫩鴿子,放於二人中間。再摸索一陣,終於淘出一尾約五寸長短的圓扁小魚,在魚身左右各劃三四刀,使魚肉展開,雙手奉於王國城食盤。而後將駱駝及駝腹中食物依次分於在座之人,家將護衛們早已舒顏歡悅,肉剛一上幾,也不沾醬料,便大快朵頤起來。
雷丘對王國城道,“我家獵奇先生原是鹽澤人氏,久居樓蘭,本就會吃魚,更是對鮮尾魚情有獨鍾。此鮮尾魚,生於沙漠綠洲,十年長一寸,肉質鮮嫩異常,錙銖精華,今日王統帥可一飽口福。”
“如此珍貴,國城絕不敢獨享,”王國城說著,用小刀切下一半,遞於雷丘,雷丘再三退讓,禁不住王國城堅持,便收下。
雷丘見席間推杯置盞,篝火前歡歌笑語,心情大悅,又見眾人盤中已有足夠肉食米飯,瓜果脯乾,於是站起身,大聲道,“今日這隻烤駱駝,軍營中人人有份!”
站立而侍的軍士們聞言,人人歡呼,不一會便傳遍整個軍營,好似過節一般。
食物已上,撤下開胃奶酒,換上葡萄美酒。酒飲三巡,眾人再無彼此禁忌,便你一杯我一杯,開始串位互敬,或者吹哨起哄,調戲起舞少女。
王國城禁不住勸,不停飲酒,越飲眼前越朦朧。感覺篝火前少女服飾映著忽高忽低的旺火,不斷變幻色彩, 光怪陸離。忽明忽暗中,眼中再無它物:平坦小腹,白皙到一閃一閃。水蛇腰肢,翹臀豐胸,舞姿輕佻,曼妙妖嬈,再加上勾魂眼神,淫聲媚笑,絕不亞於落日星空的另一番塞外美景。王國城心中生出衝動,身上生出燥熱,面上癡癡的笑,似乎是要吃下一兩個少女。
雷丘笑道,“來,幹了這一杯,丘便替王統帥挑兩個最好的。”言罷,以眼指向起舞少女。
王國城滿臉油膩,再無統帥威儀,一副酩酊醉漢模樣,放聲大笑道,“雷將軍莫要取笑國城。”言罷,一飲而盡。
善毀隻象征性的抿了抿杯中美酒,心中默歎。
醒時是明將,醉後成淫獸。
酒宴正酣,駱駝已被分食十之**,留下巨大的骨架,抬了下去。角落裡老炊兵用破舊鈍刀輕輕刮吃骨上殘肉。
正在這時,突然有斥候來報,在雷丘耳邊急促低語幾句,雷丘聞信,瞬間酒醒,顴骨肌肉不受控制的一陣抽搐,嘴裡的肉也忘了咀嚼,怔在當場,雖想平複神情,但難掩緊張。
王國城以為是雷家家事,便搖晃著身體,試探道,“丘兄若有不便,國城……”還未言罷,已話不成句。
“無礙無礙,丘且下去吩咐,片刻就來。”雷丘強顏道,“左右,陪好國城兄,多多親近。”
眾人唯命。
雷丘避開大帳,疾步至軍情小帳,只因落月坡為雷丘臨時駐營,故而軍營中並未攜帶軍鴿,此時甚是懊惱,隻好急召來八名斥候,吩咐道,“快馬加鞭,稟明雷公,夏月朗已拔營,歸京畿封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