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後,李農與石季龍的養孫石閔擁立石鑒為帝。
沒過多久,他倆又廢殺了石鑒,並把姓石的皇族殺的一個不剩。
從此石閔更名冉閔,建立了魏國。
冉閔忌憚乞活軍的勢力,在位其間幾次分去李農的兵權,交由自己親信掌管,最後更是無故將其誅殺。
這個時候,乞活軍只剩了一萬多人。
這些人經過多番輾轉,最終落到了冉閔手中。他號稱是乞活軍正帥,其實這些人一直由副帥李紈帶領。
兩年前,魏昌城下,他們與鮮卑燕國慕容家的宗室親軍——燕山黑浮屠,十番大戰,傷亡過半。
最終,冉閔戰敗被擒,剩下的數千乞活軍在李紈帶領下逃向了國都鄴城。
同年晚春,燕國的輔弼將軍慕容評率領大軍急襲鄴城。
燕國大軍圍城三個月,前任副帥李紈戰死,鄴城之內,糧草不濟,饑荒起,人相食。
到了六月城破那一天,新副帥李桂帶著從鄴城中逃出的乞活殘兵不過兩千余人。
這兩千多人從鄴城出發,在中原各郡中兜兜轉轉,隻為在這人世間乞得一條活路。
但是,慕容家的鐵騎以野火燎原之勢席卷中原各郡。
隻兩年的功夫,就迫得這些因為與慕容家結下血仇而無法投降的乞活殘兵無路可去。
中原沒有活路,他們想要向南。
但南朝各個關隘,也一概禁止流民入境。
不得已,他們只能長途跋涉,一路向西,去正在北伐的桓溫這裡找一份機緣。
至此,當年聲勢煊赫的乞活鐵軍,只剩下了一千四百七十三人。
昨夜開始的一戰,一直到今天凌晨才宣告結束。
李桂已經戰死,年輕的李沉作為李家最後一個肢體健全的活人,成為了新的乞活軍帥。
他剛剛清點了人數。
這一千四百七十三人,只有四百八十二人還能站著,還有三百一十八人還能喘氣。
剩下的,全都在地上躺著。
文熠畏畏縮縮的來到了李沉的身邊。
他囁嚅著不知如何開口。
說到底,這些人就是被自己騙來的這處戰場,如今這慘烈的場面,不由他不心生愧疚。
“文公子。”倒是李沉見他過來,先向他打了一個招呼。
他的臉色淡漠,波瀾不驚,仿佛一切都是命裡注定,已然全盤接受。
“傷怎麽樣了?”文熠問道。
他看到了李沉身上胡亂綁扎的布條,和師姐的衣服一個顏色。
李沉活動了一下肩膀,他隻感到背上傷口傳來的陣陣劇痛,卻沒有內髒或關節的隱患。
“應該沒什麽大礙。”他說道:“看樣子只是皮肉之傷,骨頭沒斷。”
見對方無事,文熠又猶豫了半天,終還是問道:“兄弟們都還好麽?”
李沉苦笑一聲,陷入了沉默。
這小公子畢竟年紀還輕,問起話來一點也不像世家名門出身。
咱們這些命賤如泥的人,怎麽配成為世家子的兄弟?
咱們出生入死不知多少次,幾時見過有人來問好?
這卻叫我怎麽回答?
見對方沉默不語,文熠隻道是他的心中有氣,連忙說道:“昨日出發時,我和李將軍約好的事情,現在一樣算數。”
“約好了什麽?”李沉一臉疑惑。
他年紀太輕,在李家輩分也不高。李桂那天和文熠約定的事情,只和另外幾個長輩說起過,並不包括李沉。
只是那些長輩和李桂本人,這會兒都已經結伴去了黃泉路。
乞活軍中,現在無人知道文熠的謊言內容。
但是文熠並不打算毀諾。
他看著這人人帶傷的乞活殘兵,一想到是自己造成了這般局面。他的心裡就著實難受。
這時候自己如果食言而肥,那還能算是個人嗎?
文熠咬著牙道:“就是將你們正式收編於晉軍之中,你們的糧草之慮,也可以一並解決。”
李沉挑起了眉毛,他總算明白了,為何二伯會帶著自己這些弟兄來打這一場惡仗。
原本他還以為,真的只是為了乞活軍的榮光。
這確實是天大的好事。李沉心裡想著:如此一來,至少我們這幫弟兄也算是有了一個安身立命的所在。
將來即便乞活軍沒了,至少這些兄弟們還能活下去。
只不過……
他瞧著眼前的文熠,有些不放心。
這位小公子年紀這麽輕,他憑什麽能夠說服那些晉國的達官顯貴?
文熠從李沉的眼裡看出了他的擔憂。
他一手拽住李沉的衣袖,堅定說道:“擇日不如撞日,咱們現在就去!”
……
文熠當然不會自己一個人去。
他拽上了自己的師父和小師叔,與李沉一道向著往灞上營地返回的晉軍行伍中行去。
可是他的兩位長輩卻對他的決定表示懷疑,薛強一個勁的暗示要挑一個合適的時機。
文熠卻不以為然,還有什麽時機比剛剛打完仗更合適的?
他追上去的時候,正遇上薛珍和桓衝騎著大馬,並駕而行。
文熠毫不猶豫的攔住了倆人的去路。
他向著兩人一拱手,大聲道:“二位將軍,如今戰事已了。正是賞功罰過的時候。”
“昭夜我特意領乞活軍帥李沉來向兩位將軍討賞!”
薛珍和桓衝對視一眼,心裡都冒出一個疑問。
這小孩子是誰?
王猛非常明白這世家門閥只看衣冠不看人的劣習。
他清咳一聲,上前施禮道:“二位大人,這孩子是我的劣徒,文熠。”
哦~。這麽一說,倆人都露出了恍然大悟的表情。
在剛才的大戰之中,王猛指揮若定,進退得法,確實是個難得的人才。不僅如此,薛珍更了解自己侄兒的本事。
這孩子既是王猛的徒弟,那就是薛強的師侄,都是自家人。
薛珍微笑道:“理當如此,不知你要替李將軍討些什麽賞賜?”
文熠直言道:“李桂將軍率所部一千五百人前來援救,如今傷亡過半。”
“取得的戰果,將軍您也看在眼裡。”
“他們所求的不過是一個晉軍的名份,還有正常發放的糧草。”
“這個獎賞不過分吧?”
薛珍聞言,微微皺起了眉頭。
若是平時,這個獎賞實在是太輕了,他根本無需猶豫。
可是現在非比平時,晉軍中的糧草不足,江陵的糧船遲遲不到,而剛才那長安城邊的農田,還被苻雄一把火燒了個乾淨。
如今涉及到糧食的事情,都不是小事。
更何況這千余殘兵,如今只剩下了幾百人,還帶著幾百個傷員。
不僅不能補充戰力,反而可能成為拖後腿的累贅。
這筆買賣在如今看來,卻是不太劃算。
薛珍有心要拒絕,卻又開不了口。因為這些人的的確確是救他於水火之中,他此時拒絕,這張老臉要往哪裡擱。
他猶豫道:“若是之前你們來找我要求,本將絕無二話。”
“只是現在麽……我自家的軍糧都還不知道要去哪裡籌措。”
“不然這樣。”薛珍道:“我從我順陽郡府庫裡調撥黃金五十兩,絹帛百匹,以為酬勞,你看如何?”
文熠瞪大了眼睛,他根本沒想到過會有這樣的回答。
這亂世中人,真就沒有一點良心麽?
他大聲道:“黃金絹帛能吃麽?”
“什麽?”薛珍有些驚訝,他沒想到這小孩子敢這樣和自己說話。
“請問將軍,這黃金絹帛能當飯吃麽?”文熠壓製著怒火,再次問道。
他不等薛珍回答,接著說道:“這幫兄弟為了救援將軍,傷亡過半。”
“如今只是求一口吃的,要一條活路,都有這般難嗎?!”
不知不覺間,文熠的話語中帶上質問的口氣。
薛珍吃他一番頂撞,也是怒火暗升。他身為晉國重臣,豈是這黃口孺子可以隨便質問的?
他拉長了臉,呵斥道:“你的師父就是如此教你和長輩說話的嗎?”
這一番話卻是把王猛也捎帶進去了。
文熠氣的要原地爆炸,他正想開口辯駁,卻被王猛伸手拉到了背後。
王猛站到薛珍面前, 淡淡說道:“在下以先賢之道教導弟子。”
“荀子曾言,賢者則貴而敬之,不肖者則畏而敬之;賢者則親而敬之,不肖者則疏而敬之。”
“其敬一也,其情二也。是故君子先慎乎德。”
“將軍以為先賢說的可有道理?”
薛珍叫他兩句話堵了回去,憋得滿臉通紅。
王猛這是既說明了自己以聖人之道教育弟子,由不得他指摘,又暗指他是個無德小人。
桓衝瞧出了薛珍的尷尬,他撥馬上前一步,想要替其解圍。
更重要的是,他看好王猛的才學,想順手送一個人情。
畢竟對於現在的桓家而言,多養幾百號人根本不算什麽事。
哪怕是整個晉軍都餓的前胸貼後背了,他們的桓家落雪陷陣營也不會少吃一頓飯。
這就是如今手握南朝權柄的桓家的氣魄。
他正想開口,卻見從大營方向跑來了一名傳令的小旗。
來人打斷了幾人的談話。
他在桓衝身邊急衝衝的勒住了馬,也不管其他幾人,直接向桓衝開口道:“征西大將軍有令,請將軍即刻帶宗族親軍回營,刻不容緩!”
“出了什麽事情?”桓衝皺著眉問道。
那小旗道:“蜀中傳來消息,征虜將軍已在三天前於子午谷中,被東海王苻雄擊潰,如今困守女媧堡內,等待支援!”
“涼王張祚與佔據陳倉的王擢發生內鬥,據說此時正準備發兵去攻打陳倉!”
“什麽?!”聞聽此言,場中諸人陡然色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