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了他大概的敘述,王猛哭笑不得。
自己只是出門逛了一圈,回來居然已經“死了”。
而且,如今故事已經傳出去了,在這班流民之間以訛傳訛,明天還不知會傳成什麽個樣子。
王猛想著:不然我們連夜出發?省的明天大夥找上門來,得知了真相,再生出什麽事端。
他狠狠的瞪了一眼畏畏縮縮的文熠,心想:我是造了什麽孽,收了這麽個玩意兒,如此膽大包天還目無尊長。
所幸現在這些乞活殘兵的未來已經有了著落。
眼下他還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王猛瞪了一眼文熠,轉身向郗超抱歉道:“景興兄,劣徒頑皮,倒是叫你看了笑話。”
郗超笑道:“令高足另辟蹊徑,洞徹人心,能人所不能。”
“在下羨慕還來不及,又怎會笑話。”
他說的是心裡話,在他們江左高門之中,這些談玄論道、裝神弄鬼之人比比皆是,一點也沒什麽可奇怪的。
難得的是這個文熠,居然能夠借神鬼之說來達到自己的目的。這樣的手段據他所知,江左陳郡謝氏中人最是擅長。
可惜這個小子還是稍顯稚嫩。郗超想道:他根本沒有意識到這神鬼之說一旦傳播開來,會有多大的影響。
自己現在馬上就要南下了,晉軍的事情不願多管。否則當場就可以定他一個動搖軍心的罪名,直接叫人拿了。
王猛引過身邊的乞活軍帥李沉,向郗超介紹道:“這一位是李沉將軍,是如今這支流民軍的統帥。”
郗超向其微微拱手示意。王猛又向李沉道:“這位是江左高平郗氏的公子郗景興。”
“他已經同意帶各位南下晉國安置。”
“郗家是豪門世家,郗公子一言既出駟馬難追,如此安排,可省卻無數不必要的風險。你們當可以放心。”
李沉聞言,卻沒有表現出王猛以為的欣喜和激動,反而顯得有些躊躇起來。
王猛疑惑道:“怎麽?兄弟們還有什麽問題麽?”
李沉沉默片刻,才出聲問道:“不知幾位先生將往何處去?”
王猛道:“我們將按照原定計劃出發北上,前往長安。”
李沉道:“在下鬥膽,請先生允許我們全軍兄弟自行決定去留。”
王猛瞧著面前堅定的年輕武士,他有些好奇。
之前這小李將軍分明就是對於隨幾人北上逃生之事十分支持,怎麽如今自己為他們謀了一個南下的機會,還是隨同郗家高弟一起,前途一片光明,怎麽反而不願意了呢?
他對於李沉的建議不置可否,隻將谘詢的目光轉向了郗超。
郗超不願做這個惡人,忙出聲道:“李將軍若有此意,在下自無不可。”
在他看來,這些老兵隨自己南下晉國,有百利而無一害,只要是心智正常的人都知道應該怎麽選擇。對此,他沒有一點擔心。
李沉與乞活軍的諸位將校出了帳篷,把這個消息各自傳達了出去。很快便得到了全營將士的反饋。
願意隨王猛等人北上的,以李沉為首,一共四十五人,以乞活軍李家的宗親及其結義兄弟為主。
剩下的毫無意外的選擇了隨同郗超南下。
李沉對於這樣的安排並沒有表現出反對之意。
於是,郗超與願意隨之南下的士卒們約定了相會的日子,便向王猛辭行,回去了晉軍營中。
只不過這樣一來,王猛不得不等待這些與自己一同上路的乞活士兵們和兄弟告別。
他本來漏夜開溜的打算,卻無法付諸實行。
……
“綁緊一點。”王猛沒好氣的吩咐道。
“哦。”文熠小心翼翼的在王猛的脖子上纏著布條。
“師父,你看這樣的松緊可還合適?”
王猛轉了轉腦袋,感覺了一下頸子上的束縛。
“身上也纏上一些。”他繼續吩咐道。
隨即歎了一口氣,王猛心裡想著:自己如今算是被這逆徒帶上了賊船,不但要接受自己“死而複生”的故事,還得陪著他把這場戲演完。
他不是沒有想過讓這小子當眾道歉,將此事揭過算了。
只不過如今幾人的處境危如累卵,任何風險都承受不住。
民意二字,如同籠中猛虎,無論是多智慧的人物都不敢輕捋其須。而文熠這小子,不但摸了老虎屁股,還把老虎帶上了門來。
若是這般謠言傳播了開去,晉軍高層必有所聞。
如今晉軍不知是戰是退,萬一追查下來,定他們幾人一個“妖言惑眾,擾亂軍心”的罪名,全部抓起來哢嚓了,幾人可是一點都不冤枉。
可若是謊言戳穿,那些惱羞成怒的流民去軍中巡檢那裡一告,幾人死的更快。
王猛雖然和桓征西有一面之緣,但卻從來不敢奢望對方會因此放他一馬。那桓溫是何等人物,他怎會為了一個小小的王景略,而置家國大事於不顧?
為今之計,他絕不能讓這謊言穿幫,而是要因勢利導,想辦法既把故事編圓了,又不開罪了這群愚夫愚婦。
天很快就亮了。
乞活軍營外傳來了紛紛擾擾的嘈雜之聲。
王猛歎氣道:“走吧,我們出去瞧瞧。”他的表情悲壯的像是一位即將上法場的義士。
“是。”文熠躬身應道。
他走上前去,為師父掀開了簾帳。
王猛在步出帳篷的一刹那,整個人開始抖了起來。
他的身形佝僂著,輕輕咳嗽,臉上的神情仿佛一下子老了十幾歲。
一看就像是一個重傷未愈之人。
牛逼啊!
文熠肅然起敬,他連忙上前攙住了師父的手臂。
王猛扶著他,倆人顫顫巍巍的向著營門口走去。
他越往外走,臉色越白。
一半是裝的,一半是真給嚇的,狀況比他想象的嚴重許多。
營外門口密密麻麻的擠滿了流民,足有好幾百人。
他們一見這倆師徒走了出來,就開始議論紛紛。
“這位就是那小公子的師父嗎?”
“不是聽說他壯烈犧牲了嗎?”
“該不會是騙我們的吧?”
“不會吧。”
“要不然他怎麽在這裡?難道還是什麽不死的仙人不成?”
人們交頭接耳,議論之聲漸響。
薛強師徒一早便在營門口等著。此時見了這等狀況,薛強一個箭步衝到了王猛面前,從文熠手中接過了他的臂膀。
他滿臉不忍道:“師兄,你身受了這般重傷,不好好歇著,還出來幹嘛?”
“你若是有個什麽三長兩短,我該怎麽回羅浮山向師尊交待啊!”
此言一出,那些流民一片嘩然。
文熠悄悄走到了呆若木雞的祖延烈身邊,拿胳膊肘懟他一下,低聲道:“你瞧瞧,這個就叫專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