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熠對著馬上這位滿臉絡腮胡子的健壯武將深深行了一禮,鄭重道:“我常聽師父說,衛大將軍是一個雄姿英發、八面威風的昂藏男兒。”
“如今看到您的樣子,這世上沒有幾個男子能與您相比,想必您就是衛大將軍本人吧?”
“得得得。”苻菁不耐煩道:“少給爺拍馬屁。”
他豎起大拇指往背後一指:“爺這麽大一杆旗立著,不瞎的都他媽能看見,你這小鬼跟爺裝個什麽裝?”
文熠一吐舌頭:馬屁拍上了馬腳,這衛大將軍看起來不是一般人呐。
他一時不知該怎麽拉近雙方距離。
“問你呢?你是呂老頭的徒弟?”苻菁催問道。
“家師正是呂廣平。”文熠隻得老實回答。
“呂什麽雞毛廣平,”苻菁滿臉不屑一顧的表情:“好好的氐人不做,非他媽學南豬的樣子,給自己取什麽大字小字的。”
“呂婆樓就呂婆樓,害的老子都連名字都他媽經常搞錯!”
苻菁滿嘴汙言穢語抱怨個不停,好像不帶一句髒話就不會說話一般。
這衛大將軍怎麽這麽大怨氣。文熠想道:看樣子平時日子過的不太順心,我可不能得罪了他。
“我問你,你師父他不在長安好好呆著,跑來這兒幹什麽?”苻菁抱怨一通後,又問道。
結合對方言語中透露的信息,文熠裝出老實模樣道:“老師他說是想來會一會南朝的名士。”
“仙人板板,”苻菁又爆了句粗口:“爺一猜就是。”
“這下可好,把自己這把老骨頭都給會進去了,還得讓爺們去救他。”
“那個誰!”苻菁向一旁的侍衛喊道:“去,派匹快馬把消息送到前方大單於那裡。”
這麽乾脆?文熠心中想道:萬一那邊已經打完了,這一來一回豈不是立刻就要穿幫?
他怯怯問道:“衛大將軍,您不去嗎?”
“爺當然……”苻菁話語一頓,聲音忽然緩了下來:“……也是可以去的。”
經文熠這一問,他忽然意識到一件事。
那呂婆樓雖然只是一個散官,但是名聲不小,平時喜歡裝作漢人名士的派頭避世隱居,叔父苻建幾次征辟都不回應。
而且他們呂家也是部族裡的大家族,是苻家最有力的支持者之一。
他苻菁只是粗魯,並不是傻。
他明白,若這小子所言為真,則救下這呂婆樓是一份極好的政治投資。
若這小子所言為假,他也可以借機加入對晉作戰的成果收割之中。
這樣的機會,他可不能錯過了。
這小子所說的是真是假也並不重要。
苻菁叫住了正要出發的侍衛,回頭下令道:“傳令各軍,加速前進,務必在明日正午前趕到前線戰場!”
“那我呢?”文熠問道。
苻菁看了他一眼,隨口向身邊吩咐道:“給這小鬼找匹馬,讓他跟著,一會還得靠他找老呂。”
言罷,苻菁一振馬韁,領著衛隊往前方跑去。
他人一走,沉默前進的秦國大軍旁邊就只剩了文熠和劉茂倆人。
倆人對視一眼,不約而同地發出了意味深長的笑聲。
“劉叔。”文熠道。
“少爺。”劉茂道。
他一路行來都在思索,直到文熠和苻菁又聊了一會兒,這才反應過來,方才王猛那最後幾句話是多狠的手段。
隻兩句話,就叫自己陷入了如今進退兩難的處境之中。
苻菁叫人給這小子送馬,無異於承認了這小子的身份,也就是說自己下仆的身份也被對方確認。
現在,他既不能對這小子下手,也不能趁機開溜,還得配合著演好仆人劉叔這個角色,處處保著文熠性命,更不能讓他暴露身份。
兩人就如同身在波濤中的孤舟之上,彼此之間除了通力合作,再也沒有它法可想。
智者殺人不用刀,這王先生雖然是假的仙人,但這手段卻比真仙人更可怕。
在那般情況下,居然還能布下此等計策。讓自己已在無知無覺間成了王猛局中的棋子,且連一絲反抗的機會都沒留下。
劉茂這一輩子殺人無算,此時第一次對一個獵物生出了恐懼之心。
文熠從侍衛的手中接過了馬韁,笑著對劉茂說道:“劉叔,本少爺這輩子還沒怎麽騎過馬,能勞煩劉叔您幫個忙麽?”
“哎呀呀,少爺您可折煞老奴了。”劉茂是個老戲骨,非常清楚一個老仆該以什麽態度面對自己的主人。
只是心裡怒火中燒:這小子分明就是在試探我的底線。
他卻不得不配合。
劉茂躬身雙手從文熠手中接過了馬韁,恭敬道:“少爺您盡管在馬上安坐,老奴會為您牽好馬匹。”
文熠笑意晏晏,卻不動作。
劉茂疑惑道:“少爺,可還有事吩咐?”
“沒啥大事。”文熠笑道:“我剛才的意思是說,我還不會上馬。”
隻一句話就把劉茂氣的七竅生煙。
他湊過臉去,在文熠耳邊低聲道:“小兔崽子,你可別太過分了,鬧得一拍兩散,對大家都不好!”
文熠一臉無辜:“我是說真的,你看這馬這麽高,我這麽小,怎麽上的去。”
“你這小……”劉茂肺都快炸了。
文熠見他一臉猙獰的表情,臉上露出了惶恐的顏色。
“算了算了,我找別人幫忙也是一樣。”
“哎,那個誰……”
文熠剛剛轉身招呼附近的兵卒,劉茂一個閃身又擋到了他的面前。
此時他扁平的臉上笑的像一朵花似的。
“少爺,這點小事何必勞動軍爺相助。老奴知道您憐惜我這把年紀,可服侍主人本就是老奴該做的事。”
劉茂往那馬鞍旁邊一趴,口中道:“來吧,少爺,請上馬。”
“劉叔,那我可就不好意思啦。”文熠嘴上抱歉,心裡爽的不要不要的。
他一腳踏上劉茂的後背,翻身騎在了馬上。
劉茂站起身來,忍著胸中滔天怒火,回頭向馬上的文熠恭敬道:“少爺,您可坐穩了。”
“誒,”文熠應了聲,關切道:“劉叔您可別閃著腰啊。”
劉茂客氣道:“少爺您還是顧著自己吧,可別從馬上摔下來了啊。”
“哪能呢,”文熠笑道:“萬事不都有劉叔您麽。”
劉茂笑著回道:“老奴年紀大把,可保不齊有個老眼昏花,手足無力的時候,少爺您還是自個悠著點好。”
“哎~,這說的什麽話。”文熠佯裝生氣道:“看您老健朗的樣子,定可以再活個千年萬年,可不能這麽自個兒咒自個兒了。”
“借少爺吉言。”劉茂的聲音有些抖:“老奴若是能多活幾年,也能吃到少爺您的席……酒了。”
兩人就這麽綿裡藏針的一來一回,跟著秦軍大隊往來時的路上又緩緩走了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