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是最後敬武王他老人家並未納降吧。”那書記官囁嚅道。
“若是並未納降,他又是怎麽穿過我大軍的重重封鎖,一路逃向了西邊?”苻堅再問。
書記官叫他問的滿頭大汗,不知該如何作答。
苻堅明白,這等家國大事問了這小吏也是白問,對方根本無法理解其中的曲折。
他轉身坐回了帳中的椅子上,淡淡問道:“除你之外,還有何人對此事有所了解?”
他這一句話,聽在書記官的耳中就如同是溺水之人抓住了一根稻草,當即開始東一個西一個的報起了名字,恨不得將自己所有的人都拉到水裡來陪他。
只是這些報出來的名字不是已經陣亡,就是根本毫不相乾,一聽就知道是在胡亂攀扯。
苻堅聽得面色越來越差,下面跪著的小吏瞥見他的臉色,恐懼更甚,嘴裡名字報的更快,已經開始往自家親戚上扯了,就快把自己的爹娘都牽扯了進來。
“我二伯!我二伯!他是營裡的郎中!”書記官倉惶呼喊。
聲音一出,他又畏縮的補充道:“不過他老人家自我軍從陳倉出發後就瘋了……”
“還有我三舅!我三舅!”他忽地又大聲喊道:“他是我秦軍的夥夫!他一定知道點什麽!”
他的樣子就像是在沙漠中饑渴已久的旅人,瞪著因為恐懼而布滿血絲眼睛,舔著因為說了太多話而乾裂的嘴唇,伸長了脖子,仿佛說的這個人就是一眼清泉,巴不得把自己的整個頭都埋進了泉水裡。
看來我大秦的軍製也應該改改了。苻堅想的卻是別的問題。
我朝雖然用的是募兵的辦法,可也擋不住這些人鑽空子。這區區一介小吏都能拉這麽多親屬進入軍中混飯吃。
這樣的軍隊還能有什麽戰力可言。
苻堅不悅打斷道:“說說離開晉軍大營的那人,是何時走的?”
書記官滿臉的恍惚道:“我二舅他還在營裡,我的午飯還是他做的。”
“我這就去給殿下叫他來……”一邊說著,他一邊倒著往帳外爬去,看來一刻也不想在這兒多待。
“站住!”苻堅漠然道:“我說的是你當郎中的親戚。”
書記官趴在大帳門口,小聲回道:“好像是我大軍拔營的時候,就沒帶著一道上路。”
苻堅問道:“他是怎麽瘋的?”
“下官……下官也不清楚。”書記官一說自己不知道,就又開始渾身打擺子。
眼前這個少年東海王,雖說年紀不大,長的還像個美人,可這每問一句都敲打在節骨眼上。
要不是他不敢說的,要不就是他答不上來的,若以在上官面前的表現打個品級的話,他今天無疑就是個末等。
自己在這帳裡被問話才不過半個多時辰,身上的汗出了一層又一層,若非自家定力尚可,只怕是尿也被嚇出了好幾泡。
所以他現在一心隻想快些退出帳外,甚至萌生了辭官的想法。
他猶猶豫豫的說道:“二伯他在大軍離開陳倉的前幾天就突然瘋了,把自己舌頭都咬下來了。”
“淮南王殿下還特意來看過他老人家,他居然當著淮南王的面吃起了馬糞,實在是有失臣儀。”
“等等。”苻堅的腦海中仿佛有一道閃電劃過。
“你說淮南王兄他特意來看過你二伯?”他小心的問道。
書記官埋著腦袋,似乎想盡量顯得恭敬,可是語氣中還是充滿了畏懼:“淮南王殿下禮賢下士,平易近人,虛懷若谷……”
“說事!”苻堅厲聲打斷道。
“是那晚!是那晚!”他的聲音嚇了書記官一跳,慌忙又喊叫了起來:“就是聽說王擢他射來降書的後一晚!”
“他人現在何處?”苻堅問。
“大概……大概還在陳倉吧。”書記官不確定的回答。
苻堅的眉峰糾纏在了一起。
他嗅到了陰謀的味道!
……
“這件事情看起來遠遠比我們想的複雜。”謝韜元皺著秀眉道。
她本是說來拯救這雍城百姓的,可到了今天,一句關於雍城裡百姓狀況的話都沒有提過。反而是句句不離這苻雄之死的案情。
文熠悄悄偷看她的臉色,心裡想道:別看你這家夥長得像個妹子,聲音也尖,卻原來也是個好事的家夥。
說是來救人的,可管起這閑事來卻比誰都積極。
文熠附和道:“可不是嘛,這事情處處透著古怪。”
“東海王苻雄是個久經沙場的名將,忽然就在軍中生起病來,還是剛剛和淮南王發生爭執的第二天。”
“而且這一病居然就直接給病死了,簡直就是燭影斧聲的翻版啊。”
“燭影斧聲是什麽?”祖延烈好奇的問道。
“呃……”文熠這才想道,這事兒貌似還早了六百多年呢。
“……就是一種大人玩的小遊戲,”文熠強行解釋道:“有蠟燭啊、鞭子啊、玉斧柄之類的道具。”
“簾子外面的人看到簾子上的蠟燭影子,再聽到啪啪的聲音,一猜就知道裡面在幹嘛,但裡面的人就是死不承認……”
“誒?”他突然反應過來:“我跟你解釋這個幹嘛?”
祖延烈恍然大悟道:“的確是這麽回事,這個詞倒是很形象!”
你這一看就是沒聽懂嘛。
文熠揉著額角想道。
謝韜元卻聽明白了,她啐了一口道:“延烈,你別聽這小子胡扯。”
“這登徒子嘴裡沒一句正經的。”
文熠白了對方一眼,道:“我說正經的,那也得辦得到啊。”
“咱們現在最正經的事,就是趕緊去陳倉找到那個叫董龍的傷兵。”
祖延烈疑惑道:“咱們現在能走得了麽?”
“這就是問題所在。”文熠歎氣道:“咱們現在說是協助東海王調查,其實大家都明白,咱倆就是會走路的證據,他怎麽會讓我們獨自去陳倉調查。”
祖延烈比劃一個兩根手指走路的姿勢道:“不然我們……這樣?”
謝韜元皺眉道:“如今外面兵荒馬亂,你師兄和老劉又不會武藝,咱倆一個保一個,只怕路上會有危險。”
說完這話,三人相對沉默不語,心裡同時升起一個聲音。
一保一會有危險,三保一不就安全了麽?
文祖師兄弟都以為謝韜元還不知道劉茂的真實身份,謝韜元也不能暴露了自家的意圖。
於是誰也不出聲,就那麽假裝沉思不語的對坐著。
就在這時,帳簾一掀,東海王苻堅走了進來。
他對三人隨口吩咐一聲,轉身又離開了帳篷。
“今晚各自回去整理行裝,明天一早我們改道回去陳倉。”
呃……他怎會知道?
三人互相看了一眼,心中又同時生出一個聲音。
這小子(討師兄)(虛日鼠)……該不會把我(們)給賣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