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知道自己現在的狀況麽?有多少雙眼睛正盯著你,你這樣未受傳召就輕離屬地,若是叫有心人瞧見了,那就是個謀反的重罪!”
馬岌在門口張望了一會兒,輕輕關上房門,轉過身來。
屋子裡站著一個身材挺拔如同翠竹的男人,帶著一個眉目如畫的女童。
那個男子雙眉修長勻稱,眼睛好像是秋夜疏朗星空中的星子,鼻梁高挺優雅,嘴角似乎永遠掛著恬淡的笑意。
他微微躬身,向著馬岌施了一禮,長發順著兩肩垂下,鬢角卻已經灰白。
“先生,別來無恙否?”他的聲音溫潤如玉,天生有著一種讓人安心的神奇魔力。
“老人家我都快六十了,哪來什麽有恙無恙的,能活著就很不錯了。”關上了房門,馬岌的心情放松了許多,說起話來也不這麽拘束。
“倒是你啊,才不過三十,怎麽白發多了這麽許多?”
他看著謝艾雙鬢的白發關切問道。
“國事艱虞,時政愆失,學生戍守酒泉關城,平時空閑的時間太多,想的也就多了。”謝艾笑著說道。
“這麽一來二去,事情沒辦成一件,倒是把滿頭青絲都給逼成了白發。”
馬岌伸手將謝艾引到了桌案前面,又為他泡上了清茶,才開口說道:“天下間的事,不是一兩個人能夠力挽狂瀾的,你也別把這整個涼國都扛在肩上。”
“你連親都沒成,就落得滿頭白發,往後卻叫我怎麽給你說媒?”
“哈哈哈哈……”謝艾坐在案前大笑不止。
“小子並無成親的意思,倒是要叫先生一番美意落空了。”笑罷,謝艾接著說道:“這次前來,乃是為了這孩子的事情。”
他將那容貌嬌豔的小女孩拉到了身前。
“這孩子是……”馬岌有些疑惑,既未結婚,這孩子又是從何而來?
謝艾笑了笑。
“先生可不要想左了,這孩子是小子的傳人,名叫馬江月,小名葦兒,乃是先生您的同族,茂陵馬家出身。”
“哦?”馬岌不由的仔細觀瞧女童的容貌。
“我馬家自從壽成公後就一蹶不振,族人四散各方,也不知這孩子是出自哪一脈的人?”
馬江月操著稚嫩的童音朗聲答道:“先祖乃是威侯幼子,昔日隨安樂公北狩洛陽,至今已有近百年。”
馬岌微微一驚,道:“竟是壽成公嫡系後嗣,怎麽到了現在才重歸家門?”
謝艾和藹的輕撫著馬江月的頭髮,代她解釋道:“曹魏被篡之後,這些舊國遺民大多散落民間,他們隱瞞了舊的姓氏改作其他名字在世上生活,這孩子家裡也是一樣,一直靠著家傳的劍術當兵打仗為生。”
“多年前劉元海起兵立國,尊安樂公為孝懷皇帝。為求名正言順,曾經四處派人打探昔日遺族的下落,這孩子家裡就是那個時候,被重新找了出來。”
“只不過劉元海只要借重他們的名望,並無協助重建家門的意思,因此,她的家裡只是空掛了一個虛銜,依舊十分困頓。”
馬岌抬頭看向謝艾,正色道:“既然這孩子是我茂陵馬家宗家後人,我自當全力助她重立家門!”
謝艾笑著搖了搖頭。
“先生義薄雲天,小子心領了。只不過潮起潮落,日月往複,世上從來沒有千年不破之家門。”
“而且這次小子帶她來見先生,為的也不是重立家門的事情。”
“那你這是……”馬岌有些好奇。
對方沉默了一會。
半天才開口道:“請先生原諒小子僭越。”
“我想請先生將此女收為義女。”
馬岌越加奇怪:“我不過是旁支中的旁支,連那已經遷去江左吳寧的馬家支系都比不過。”
“這孩子身為壽成公嫡系,為何要放棄自己的傳承脈絡而加入我家門中?”
謝艾露出一絲決絕的神色。
“因為我要促成這孩子與大皇子的婚事!”
馬岌騰地從座位上跳了起來,無數念頭在他心中急轉。
這是要幹什麽?謝艾他要當外戚麽?也不對啊,讓這孩子認我為父,當外戚的豈不是我?
當馬岌心頭思緒萬千的時候,謝艾淡淡的說道。
“先生應當知道如今我涼國中的局面。”
“內有趙長、尉緝此輩小人禍亂朝綱,外有長寧侯這般宗族權臣擁兵自重。據說不久之前,這些人私下裡結成了異姓兄弟,立誓攻守一致。”
“此即為我大涼禍事之源。我等身為臣子,若是還惜身自守,將來絕難是這些人的對手。”
“唯有以彼之道先發製人,搶先一步佔據朝堂有利地位,才可以在未來的角逐之中不至於受製於人。”
“只是這樣……卻是要連累先生清名受損。”
馬岌注視著謝艾的雙眼,對方眸子裡一片清明,沒有一點掩飾的意思。
“……這不是為臣之道!”他咬著牙說道。
謝艾輕輕一笑。
“我知道先生是個敦厚長者。只不過如今天下紛亂,禮樂崩壞。若是我們還恪守著臣下之禮,又將如何與這些妖邪虎狼相爭?”
“這成王立下的基業,我們如何守護。這涼州數十萬百姓的安居樂業,又從何談起?”
“何謂小節,何謂大義,先生不可不察。”
“所以你才來找上了我!”馬岌的心裡波濤洶湧,連帶著對謝艾的言語也帶上了恨意。
“謝冰台,我一向待你甚厚,你如今這謀劃豈不是要將我推入奸佞權臣的路上去?我是哪裡得罪了你嗎?”
謝艾臉上掛著和煦的微笑,說出來的話卻叫人心底發寒。
“為天下蒼生計,不惜身命,不避禍咎,不誘於譽,不恐於誹。”
“先生,這些話都是您曾經對我說過的。”
……
馬岌說到這裡,忽然停了下來。
倆人之間一時又陷入了沉默。
半晌,文熠才問道:“那後來尚書大人還是接受了謝先生的提議。”
馬岌依然沉默不語。
文熠輕輕歎了一口氣道:“只是這樣子,馬江月這孩子也未免太可憐了。”
“為了這天下大事,就可以隨意犧牲這麽個孩子的人生麽?”
馬岌再次看了文熠一眼,開口道:“董公子,我有時真是好奇,你究竟是在什麽地方長大的?”
“之前聽葦兒說的,分明是個如成人一般聰明絕頂、洞徹人心的人物。為何現在又能問出這般幼稚的問題。”
“國之不存,家何以為?家若破敗,管他是成人還是孩童,又能有什麽好命運?和這天下大勢比較起來,一個人的得失榮辱又算什麽?”
“更何況,冰台他也並未對不起這孩子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