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子睡得很香,嘴角還帶著淺淺的笑紋,好像很久沒有睡過這麽香甜溫暖的覺了,默默端祥著她的老太太,也許十分珍視這刻的處境,好想就這樣看著自己的女兒在身邊,以至老太太眼裡眨出了淚花。
可是這樣安祥的時刻,給老太太的病困突發擾散了,兩聲抵不住的咳嗽聲把夢中人驚醒。
“娘,什麽時候醒了?”醒過來的徐行舟在床上坐起來,跟著要護老太太躺下床。“來,快躺下來。”
“不,不躺了,整天就是躺,我跟你爹說過,讓他乾脆挖個坑讓我躺了算了。”老太太抹了把咳嗽逼出的淚水道:“可他不肯,說家裡快沒人了,只要還有點氣都得留著。”
“說啥喪氣話呢,娘,你會好的。”女兒給娘撫著背。“女兒真想就這樣陪著娘,算起來跟娘在一張床上睡覺的時候是多遠以前的事了,那時我和小帆還小,三晚還沒出來呢。”徐行舟說到這有點黯然,停了下才問:“咱有多久沒見過小帆了?”
老太太歎口氣說:“你不說我都快忘記還有這個女兒了,她長什麽樣子我都快記不起來了,你說她幹嘛要走那麽遠呢?你說她走那麽遠幹嘛呢?”老太太說完伸手擦了擦眼睛,又咳起來。
“她會回來的,會的,說不定明天就在家裡出現。”
老太婆歎了口氣,幽幽的說:“她怎不知道娘的心!?”
跟著看向身邊的女兒。
“你也是的,一個女人家,整天在外面鬧騰什麽勁哦,三十好幾的人了,還不找個人家嫁,身邊有人了麽?”
徐行舟想了下說:“是有個人了,我們都喜歡著彼此,但家仇國恨之際,不知道有沒有未來,不敢到談婚論嫁這一步。”
“什麽呢,有人要就好,趕明兒就把婚事辦了,咱不要彩禮聘金的,只要能給你爹衝衝喜,給家裡添點人氣就好。”
“娘,沒有這個可能了!不出數天這裡就給炮火給轟了,誰家留得住誰家留不住都不知道,這兩天我就把你和爹送回你老家去,這是我要跟你說的最緊要的話,你也幫著跟爹說說,就怕他不肯走。”
“你爹可能會走麽!別想了,你徐家在這裡四百年有了吧,你叫他在他這一代毀了他寧願給炮火轟了,你也別勸娘,娘就剩一口氣了,最好一把炮火把我燒了,省得找地兒埋。”
老太太說完顧自躺下床上躺直了,兩眼直瞪向帳頂上方的屋頂,似乎幻想著那天一炮火砸破屋頂落下來把她燒成灰了。
寂靜的夜裡,徐家的廳堂裡一架落地掛鍾忽然接連向了三響,告訴聽到的人時間已是凌晨三點。
廳堂後面一側廂房裡,燭火映亮,正面的牆上懸掛著先祖的畫像,畫像兩邊一副挽聯,下面是一張長條供案,供著十數牌位,擺著水果,香餅,正中的香爐上還有香煙繚繞。
供案兩邊的燭架上亮著數支蠟燭,徐老爺盤腿坐在一張莆田上,右手還柱著那根拐杖,正睡意昏昏。
徐三晚站在隔過徐老爺一米的身後,看著供案上的牌位,看著先祖的畫像,再看著眼前昏沉的老人,一言不發,也許徐老爺都不知道他站在身後。
一老一少就這麽呆著好一陣,周圍靜寂得好像聽到焚香的灰燼落下的聲音。
“嗚——嗚,嘭!轟!沒囉,炸成灰啦!”後面的小子突然對著空間作出個爆炸狀,發出響亮形容爆炸的聲音。
“畜牲,看我不打死你!”坐著的老子撐著拐杖站起來轉過身,揮拐杖向小子頭上打去。
“咣”的一聲,拐杖直愣愣打在頭上崩成了兩截,老子很是意外,小子卻直瞪著他,燭光映見下,被打的額頭上一道血從頭髮裡滲下來,使小子變得有些凜然。
“你怎麽不躲?”老頭氣得直跺腳。
“打死了我這個不爭氣的,你在祖宗面前豈不是好受些?”
“徐家算是亡了。”老頭氣得哆嗦,在祖宗牌位面前轉了兩圈,頹廢地坐下。“徐家算是亡了。”
“留不下來了,明天帶著這些牌位。和娘一起離開這個家吧。”
“滾!”老頭揮手怒指小子。
徐三晚用手巾擦著臉額上的血經過堂屋後面的院子,忽悠聽到暗處有人喚他。
那人靠近過來,他才看清楚是花二,剛才翻牆進來的。
“花兄,有急事麽?”
“有情況,快帶我去見你老板。”
這時候劉廣來正好和一個上了些年紀的男人從房裡出來,走到通往那邊偏門的路上,三晚趕緊打招呼,劉廣來見是花二出現,便知事情非同一般,四人又一起回到房子裡。
“這是浦濱中學的陳校長,我們剛要動身往浦濱去,有要緊事。”劉廣來給花二介紹一下身邊的人。
“陳校長鎮上的好人,雖不在鎮上工作,但家扎在這裡,為本鎮做了多少好事,那個不曉得。”花二說:“可前幾天不是聽聞校長您給守備團的抓了,怎麽現在?”看了眼劉廣來。“莫不是昨晚劫國軍監獄的是你們乾的?”
聽得最後一句話,陳校長臉色有點嚴峻了,劉廣來卻不以為然道:“把你當自己人了,就不怕承認,陳校長這麽好一個人,我們再不解救就會有生命危險。”
“好家夥,乍不叫上我呢!”
“有機會的。”陳校長一拍花二的肩頭。“是了,這時候來找我們是什麽事呢?”
花二來的路上已經脫掉那身夜行衣,身上一件無袖褂子和半短燈籠褲,這下從褲兜裡掏出那個肩章和銅鈕扣放到油燈下的桌子上,跟著他將一個小時以前的遭遇前後說了出來。
“這就是我們從一個劫走的鬼子身上衣服扯下來的。”
“這是日本海軍陸戰隊的士兵肩章。”陳校長拿起肩章看著。“夏季製式的軍裝肩章。”
“那個人呢?沒死吧?”劉廣來問。
“死不了,我兄弟扛回家裡去了。”
“我們要不要去問一問,從那日本人嘴裡逼出這次行動的情況,日語我還是粗通一些的。”陳校長看著劉廣來的臉色。
“不用問了,問也問不出什麽來,一個士卒知道的也不多,只會拖延時間,既然敵人已經潛伏進來,我們就要有辦法去對付,把先頭潛伏進來的鬼子搞掉。”劉廣來把放桌上的帽子又戴頭上,看一眼陳校長。“那我們就趕緊分頭行動,按我們預先商量好的去拉人。”看一眼花二。“花兄弟,四處房子的鬼子麻煩你囑咐手下盯緊了。”
“鎮上不是有國軍嗎?為什麽不通知國軍出兵?”花二問了一句。
“從上次村中順二的死的抓捕行動來看,守備團裡面肯定有奸細,再說那個團長是國民黨汪副集團的親信, 是個貪生怕死之徒,只會照令行事,不會擅作主張,讓他知道只會打草驚蛇。”
“浦濱縣二七團團長梁晃是我的學生,他手下不少都是徐家灣人,相信我能請求他出兵先收拾潛伏的敵人。”陳校長說:“再說這裡炮聲一響,四十多裡地外的浦濱就能聽到,二七團增援過來也就一個小時,大敵當前,守軍團長敢棄逃就斃了他。”
“徐家灣肯定是守不住的,但我們不能看著敵人打過來而無所作為,眼睜睜看著侵略者在我們土地上燒殺搶掠,然後長摳直入。哎呀。”劉廣來說著已走到門口,後腳跨過門坎還絆了下,差點跌倒。
兩人走後,花二和徐三晚在燭光下相視而沉默,少頃,花二向三晚拱了下手道:“三少爺,先告辭了。”
“花兄,等下。”三晚說著走進旁邊一個房門裡,過一下出來手裡拿著個布包,在花二面前攤開布。“這個送你了。”
花二見是一把盒子炮和一些子彈,一把拿起槍在手向著燭火,拔拉保險退出彈夾,臉上露出滿意之色,問道:“還有麽?手下兄弟有些個以前行江湖走綠林的,懂用槍。”
“你到偏門那裡去等我。”三晚引花二到門口,指著外面院子的一處方向。
過了一陣,站偏門飄簷下的花二,看著一個影子吃力地走過來,待走近才看清是徐三晚身上背著好幾支步槍手上還抱著一布袋字彈。
“好兄弟,明天傍晚上我家去,我請你喝酒。”花二接過槍彈。
“一言為定!”三晚有些激動。
“一言為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