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上,少言寡語不說,還吃喝隨意,至於何時趕路、何時投宿,更是漠不關心。教仆人林管家、丫頭馨月兩人,看在眼裡全是揪心,明在心裡全是心痛,說在嘴裡全是寬慰。
人,有時像個怪胎。
先前,林小姐對吃住挑三揀四,這不合她口味,那不合她心意,薑山一有機會就暗中跟她較勁,生怕吃好了不能餓著她,生怕住好了不能困著她。現在,林小姐一見到飯食就飽,只要有張床就行,薑山卻反了過來,生怕她吃少了餓壞了身子,生怕她睡不好白天沒精神。
離開壽州,沿著穎水北上,事事隻為就好林小姐的心意,相比以前,一日反倒還多走了三四十來裡。
三兩天過去,等到日薄西山,相去潁州府已不過三四十裡路程。
聽從宋良玉的建議,趕往“平安客棧”投宿。
只因薑山兩次陪同宋良玉進京趕考,來回路過潁州,都在平安客棧下榻。一回生,兩回熟,三回四回已跟那店家成了朋友。要是有什麽要求,只怕不提出,不怕店家心頭不高興。
車馬三兩下奔跑,一忽兒的時光,平安客棧的旗杆飄揚在了眾人眼前。薑山奔走於馬車邊,歡聲說:“小姐,今晚就在這前邊投宿了。”
等丫頭馨月掀起車簾,林小姐一眼見到西邊的落日與霞彩,頓時兩眼著迷,叫林管家停車。
馬車停下,林小姐下得馬車來,觀看了一會兒落日,為感受天地美好,要步行前往平安客棧。
薑山豈敢不如她所願,但又怕累著了她那貴體,不也將她扶上馬鞍,做起馬夫來。
夕陽橙橙,天地黃黃,林小姐心眼歡愉,突如其來地張口問道:“薑山,你一生最大的心願是什麽?”
薑山見林小姐今日主動開口說話,心裡說不出的高興,回頭笑答道:“若說我一生最大的心願是什麽,就像我師父那樣,一生活在自己心裡,活在他人願望裡。志向舒展,睥睨天下;進退隨心,頂天立地。”
林小姐想起宋良玉才華橫溢,兩次進京趕考卻不中,想那薑山的師父若是個大人物,定也是個在野的大人物,不便當眾相問。於是溫溫一笑說:“你扶我下馬。”等薑山將她扶下馬背,走在薑山身旁,小聲問:“你師父是誰?”
薑山看了林管家、丫頭馨月、張照明三人一眼,見其都沒往他這裡看,小聲說:“你若是聽了,能當成沒聽過,我就告訴你。”
林小姐輕輕嬌笑一聲:“你說了,我就不告訴第三人。”
薑山小聲說:“劉雲飛。”
林小姐驚奇道:“是他!”轉而看向薑山,似有不信。但聽聞韋英豪是出了名的武林高手,薑山就一刀便將其腦袋砍了下來,武藝之好,又不得不信。畢竟有一句話說什麽來著,名師出高徒,強將無弱兵。
往前走了二十來步遠,林小姐問薑山:“你師父都教了你些什麽?”
薑山邊走邊說:“跟著師父學藝十年,師父教的差不多都忘了。唯有拜師時,師父說的那一段話,總算還記得清楚。”
林小姐問:“為何?”
薑山笑答道:“師父每次教我本領前,都要我背一遍。十年背誦,猶如刀刻斧鑿,時時記憶猶新。”
林小姐笑道:“今日還能背來聽聽嗎?”
薑山淡淡一笑,緩緩背來:“天之道,其猶張弓歟?高者抑之,下者舉之;有余者損之,不足者補之。天之道,損有余而補不足。人之道則不然,損不足以奉有余。孰能有余以奉天下,唯有道者。是以聖人為而不恃,功成而不處,其不欲見賢邪。”
林小姐心想,這不就是老子《道德真經》裡邊的廢話嗎?你師父怎麽將它當成寶貝了?因想不明白,問薑山:“你師父讓你從中背出什麽來了?”
薑山回話:“功成不居,是為玄德。”
“玄德?”林小姐隱隱聽過“玄德”一詞,卻又不記得了,不也脫口說了出來。
薑山說:“生而不有,為而不恃,長而不宰,是謂玄德。功成不居,平視一切。”
林小姐打住腳步,問薑山:“平視一切,你能做到嗎?”
薑山笑答道:“有求於人,不仰視;施舍於人,不俯視;心平平視,無有不能。”
林小姐轉頭看了薑山一眼,想起自己之事,小聲問:“那你覺得,我進京之後,是聽我父母的好,還是聽我自己的好?”
薑山笑答道:“我不是你,我無權幫你作答。不過...”
林小姐問:“不過什麽?”
薑山摸了摸馬兒的鬃毛,邁開腳步,邊走邊說:“就拿我這人來說,有時,我事事都聽我自己的,只求為自己獲得快樂而快樂。有時,看見他人獲得了快樂,反而比我自己獲得了快樂更快樂,不也覺得,聽了別人的也沒什麽不好。”
林小姐走在薑山身旁,看著前邊“平安客棧”那杆旗子迎風飄揚,小聲問道:“你看這平安客棧,‘平安客棧’這面旗幟迎風招展,客人住了進去,它真就能保客人平安嗎?”
薑山笑答道:“這就不好說了。不過話又說回來,要是潁州府的治安沒出問題,這客棧就是不叫平安客棧,只要開的不是黑店,保客人平安,應該是不成問題的。打鐵須得自身硬。”
林小姐見客棧大門口走出人來,歡歡喜喜地迎住宋良玉、張照明等人,不也加快了些腳步。
前來迎接的是店家跟兩個夥計,店家見到薑山跟林小姐,很是歡喜地迎了上來,歡聲說:“薑少俠,房間都為你備好兩三天了,我剛才還在想,你們今年是不是走的水路,不打這兒經過了。”接著一個招手,等一夥計走過來接過薑山手中的馬韁,看了林小姐一眼,笑著道:“薑少俠,這位姑娘也是趕往京城的嗎?”
薑山心中微微一怔,笑答道:“邢大哥真是好眼力,正是趕往京城的。”
店家淡淡一笑,對店小二說:“你先去,我跟薑少俠好久不見,有幾句閑聊。”跨步朝旗杆下走去。
薑山對林小姐說:“你跟小二哥先進去,我跟邢大哥敘敘舊,等會兒就來。”朝店家跟了上去。
店家走到旗杆下,轉身問薑山:“薑少俠,你護送的這位小姐,是不是姓林啊?”
薑山一眼就從店家眼中看到了善意,如實回話:“不瞞邢大哥,的確姓林。”
店家說:“薑少俠,不瞞你說,我今日進城購買食材,見城中烏雲密布,很是嚇人,忍不住想打聽一二。你猜怎麽著,一經打聽,原來是嫌我這平安客棧的地面太過乾燥,客人們沒機會摔倒,不能讓那些官差尋個賞錢,就想給我這兒下點雨。”
薑山微笑道:“那依邢大哥看,那大雨何時能下的起來?”
店家笑答道:“那就看薑少俠你們帶好雨具了沒有?”
薑山心想,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莫說是下雨,就是下刀子,也得擋上一擋。不也笑答道:“雨傘十把,可擋冰雹,也可擋槍箭。”
店家笑道:“那就好,那就好。”手往客棧大門口一伸:“請!”
薑山抱拳說:“多謝邢大哥!”邁開大步,向客棧內走去。
店家看著薑山那個乾淨利索的背影,於心裡默念道:“願上天眷顧你們吧!”跟了上去。
原來,店家今日進城備貨,碰到了在州府衙門裡當差的堂弟。見堂弟一臉憂傷,為幫其分憂,便請堂弟吃了一頓酒。誰知不喝則已,一喝驚人。uukanshu 堂弟告訴他,州府大人早上密令,要在他家平安客棧殺一撥人。店家不知要殺的人是誰,不也急急忙忙趕了回來,從中午等到現在,才見到薑山一夥人前來投宿,不用猜,就是他們了。
因已到日暮時分,若讓薑山等人走人,不但自己有通敵之嫌,想那堂弟的飯碗也難以保住,心中權衡再三,自是不能這麽做的。轉而又想,薑山等人若是在他店裡遇難,將來京城裡的大官告罪下來,一旦查明事情原委,恐怕他也吃罪不起。心頭思慮再三,為求問心無愧,便將消息告知薑山,至於薑山等人能不能逢凶化吉,那就不是他的事了。
薑山進得店內,宋良玉早已點好了酒菜在桌,便也坐了過去,敬了林小姐一杯酒,坐到張照明的身邊,吃喝起來。酒過三巡,想起店家所說之事,朝堂內四處一番打量,真就發現大堂西邊角落坐著一條漢子,賊眉鼠眼地東張西望不說,還時不時裝模作樣地吃吃喝喝。
心想店家所說之事大有可能是真的,不也將其放在了心上,思考起應對之策來。為求不顯露異樣,不讓敵人隱藏的眼線警覺了去,薑山該吃的吃,該喝的喝,不知有危險一般。
等到菜吃七分飽,酒喝三分好,拿好行囊,跟在店小二身後找尋住房。入得房間,放好行李,便將潛在的危險逐一告知張照明、齊寬、齊恕等九人,讓其心裡有所準備。
宋良玉、林管家、林小姐、丫頭馨月四人因不善打鬥,知道危險只會引來恐慌,薑山概沒讓四人知情。在月色的籠罩下,四人睡了過去,安靜,香甜,漫無邊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