薑山心頭不禁一怔,小聲問:“你為何這麽說?”
小女孩看了看婦人,又看了看薑山,發現兩人外相天差地別,眼睛裡走進一些不乾淨的東西,不自覺的想將它擠出來,流著小眼淚說:“媽媽帶我去找事做,他們都說媽媽髒,不是橫眉,就是冷眼,還囔囔著叫媽媽滾。”
婦人聽完,羞愧地低下頭,眼淚往下滴,好有沒完沒了之勢。
薑山心受感動,卻裝作若無其事,笑著說:“你看,叔叔都跟你們待在一起吃餅了,怎麽會嫌你們髒呢!”接而又說:“你和你媽媽只是衣服髒了,洗一洗,或是換一套新的,就乾淨了。他們是心裡髒了,別說難以洗掉,就是換上新的,怕也很快就弄髒了來。”
小女孩愛聽這話,天真活波開來,滿眼喜氣地問:“真的嗎?”
如心一旁接話說:“真的,這位薑叔叔從不騙小孩。”
小女孩轉頭看如心好生美麗,笑容親和,不也相信如心說的話來。扯了扯婦人的衣袖,暖暖地說:“媽媽,這位姐姐說,薑叔叔沒騙我。”
婦人抬起頭,拘謹的目光開始有了親切之感。本想向薑山說聲謝謝,但又不知從何說起,便將那份似是而非的信任寄托在掌心,撫摸在小女孩的頭髮上,能粘住多少算多少。
薑山伸手,用食指在小女孩眉心輕輕一點,笑著說:“那這麽說定了,等叔叔辦完這件小事,你們跟叔叔走。”
小女孩也用小手指在薑山眉心輕輕一點,樂呵呵地說:“好。”
薑山見秦捕頭從不遠處走來,向攤主喊道:“老板,結帳。”
攤主正招呼完一兩位客人,聽薑山一喊,快步走來,臉施微笑,小彎腰,親問道:“客官,您吃好了!”
薑山見攤主畢恭畢敬,還之以禮,笑著說:“你這炊餅甚是好吃,豆漿也很好,多少錢一張,多少錢一碗,盡數說來。”
攤主說:“炊餅一張一文,豆漿一文兩碗。”
薑山從腰間取下錢袋,掏出七文銅錢交與店家。店家將手中銅錢掂了掂,不知道薑山將先前那張髒的餅錢也給了,還以為是多了一文,歡喜著走開。
秦捕頭走來,向薑山行禮,見薑山微微搖手,便將話兒免了,躬身拱手了事。
薑山說:“秦捕頭,有一事得麻煩你。”朝身旁凳子看一眼,示意他坐下。
秦捕頭哪敢跟薑山平起平坐,站著說:“請大...請您吩咐。”
薑山問婦人:“大姐,你貴姓?”
小女孩說:“我媽媽叫孟玉茹。”
薑山說:“秦捕頭,孟大姐眼角上邊這傷疤,你該看見了。”
秦捕頭看了婦女一眼,笑著說:“大...看到了。”其實秦捕頭老遠就看到了,只是見孟玉茹母女跟薑山坐在一起,該沒有人敢欺負她,誤以為是摔的或碰的,便沒往心裡去。
薑山說:“既然看到了,那就問問孟大姐,這傷疤是怎麽來的。”
秦捕頭見薑山臉色嚴肅,哪敢打馬虎眼,鄭重其事地問孟玉茹:“孟大姐,你這傷疤是怎麽來的?”
孟玉茹不知深淺,哪敢隨便開口,默然不語。薑山鼓勵她說:“孟大姐,是怎麽回事就怎麽回事,沒必要害怕,直說了來。”
秦捕頭跟著說:“孟大姐,有一說一。秉公執法,我責無旁貸。”
孟玉茹看了看秦捕頭,看了看薑山,見秦捕頭對薑山畢恭畢敬,不也大著膽子說:“這攤主賣張炊餅給客人,客人一邊付錢,一邊接餅,沒拿好,掉落在地。客人見髒了,又買了一張餅,付了錢走了。我跟女兒正好路過,見那攤主彎腰去撿那餅,有客人來,便直起身踢了那炊餅一腳,招呼客人去了。我女兒兩天沒吃東西,以為攤主不要了那餅,便撿起來吃。誰知等客人走了,攤主問我要錢。我那裡有錢給,攤主便去搶我女兒手中的餅,說給畜生吃也不能便宜了乞丐。我女兒餓的厲害,便拿著跑開了。我沒錢給,向他道歉。”
秦捕頭問:“他這就用棍子打你了?”
孟玉茹說:“他來摸我身,我不讓,他便給了我一棍子,去追我女兒,嘴裡不停的喊著,小賤人,敢佔我的便宜,讓我追到,非打斷你的腿不可。”轉而看向薑山說:“後面的事,公子你是知道的。”
秦捕頭雖聽的很費勁,但總算聽明白了,看了看婦女額頭上的傷,雖破了皮,卻不是很重,問薑山:“不知大...不知您覺得,該怎麽處理是好?”
薑山臉色一沉,說:“秦捕頭,你是執法者,是你覺得該怎麽處理好。”
秦捕頭賠笑說:“大...您說的是。”
薑山見秦捕頭不敢在他面前擅作主張,便指出道來:“這點傷,說重,不能把他關起來,頂多打上一兩板子。說輕,傷人就不對,就得陪嘗。我看板子就免了,醫藥費必須得陪。都是人,哪能白受人欺負。”
秦捕頭說:“是,大...”轉過臉,向攤主喊道:“強子,過來。”
攤主走了來,微笑著問:“秦捕頭,有什麽事?”
秦捕頭看向孟玉茹說:“這孟大姐的額頭,是不是受了你一棒子?”
攤主說:“她女兒偷吃我炊餅不給錢,我氣急之下用棒子嚇唬她,想讓她給錢。誰知她為了賴帳,故意往棍子上撞,我收棍子不及時,竟然讓她得逞了。若說我打她,實在冤枉的緊,就怪棍子沒長眼,不認識她。”
秦捕頭說:“才一張炊餅,一文錢的事,那裡不用,那裡不花,用得著拿棍子嚇唬人嗎?”
攤主說:“秦捕頭,我這小本經營,都像她這般吃了餅不給錢,我這生意還怎麽做。備根棍子在身邊,就為了嚇唬一嚇那些吃白食的,這也是沒有辦法的事。”
秦捕頭說:“你說的沒錯。那現在傷了人,你說怎麽辦吧?”
攤主說:“她偷我炊餅,我嚇唬她一下,理所應當。”
小女孩說:“我沒偷,我見你不要了,在地上撿的。我沒偷。”
秦捕頭說:“強子,這小姑娘說她沒偷,是撿的,你該聽清楚了。”
攤主說:“秦捕頭,她沒經過我的同意,撿了就跑,比偷還可惡。”
秦捕頭說:“撿就是撿,偷就是偷,從沒聽過‘撿比偷’還可惡的。”
攤主說:“秦捕頭,你可是我們江陵府的捕頭,這兩個可是髒兮兮的外地人。”
秦捕頭說:“本地人,外地人,都是大夏國子民,你傷了她,就得負責。”
攤主笑著說:“那不知怎樣個負責法,請秦捕頭示下。”眼睛看向孟玉茹母女,凶光畢露。
秦捕頭見攤主很不友善,沒看清楚薑山是誰,有些生硬地說:“別的免了,賠上醫藥費了事。”
攤主沉下笑臉說:“敢問秦捕頭,該賠多少?”
秦捕頭看向薑山,薑山說二兩,秦捕頭斬釘截鐵地說:“紋銀二兩,一文不能少。”
攤主狠狠看薑山一眼,冷笑道:“秦捕頭,看你面兒,二兩就二兩。”
薑山說:“看他面兒,你可分文不出。”
秦捕頭說:“這是依法辦事,我沒這面子。”
攤主叫強子,心頭氣堵,就好要強,且壓根就沒想過要為自己打人負責,哪敢在薑山面前示弱,自沒聽出秦捕頭善意提醒,大大咧咧地說:“那叫她傷好了來取錢吧!”轉身便走。
秦捕頭正想說話,又聽攤主說,“一天的好心情,都給這幾個賤人破壞乾淨,今兒算是倒八輩子霉了”,立馬將話咽了回去,甚覺這事他一個捕頭實難做主。
薑山起身追上攤主,好聲問道:“真是傷好了後來拿錢嗎?”
攤主斜看薑山,嗤笑道:“怎麽哪!你不服啊!不服就去縣衙告我啊!”
如心剛聽來薑山一句“縣衙太大”,就見攤主被薑山一巴掌打翻在地,就見薑山搓了搓手掌,走向秦捕頭說:“等他傷好了,叫他帶上二兩銀子,到刺史府換取二兩銀子。”
攤主頭暈目眩過後,右邊臉頰腫了一大塊,吐出口中汙血,一股腦爬起身,掄起拳頭衝向薑山。
秦捕頭生怕事大,指著攤主大罵道:“我見過不要臉的, 沒見過你這般不要臉的,簡直給臉不要臉。我明白告訴你,強子,只要你敢動手,今兒你就是壽星公上吊,找死。”
這是什麽事?被人打翻在地,秦捕頭還對他破口大罵,攤主不免心生畏懼,強行縮回拳頭。
薑山見攤主不願動手,便對孟玉茹母女倆笑著說:“我們走。”走去牽上如心的手,邁步離開。被嚇傻過去的母女倆起身,緊緊跟在薑山、如心、慧錦三人後頭,時不時回頭看一下,生怕攤主追上來尋找麻煩。
攤主失去了要強的機會,又見秦捕頭恭送薑山遠去,心知今日委屈無處伸張了,憤怒難平。
秦捕頭氣憤憤說:“你若覺得你這一巴掌不能白挨,等傷好了,帶上二兩銀子去刺史府換二兩銀子回來。你要覺得自己有錯在先,被人教訓一下也是應該的,那這事就當沒發生,忘記越快越好。”
攤主問秦捕頭:“剛才這人是誰?”
秦捕頭說:“就憑你這有眼無珠的東西,也配問他的名號。”快步離去。
一讀書人路過,看到如此一幕,心中感想萬千,小聲說:“正所謂,己所不欲,勿施於人。對弱者示強,對強者示弱,不智。你能平心待人,人也可平心待你,至善。”說完離開。
圍觀者好不容易看了一趟熱鬧,才不管誰贏誰輸,有理沒理,逐散開去。
攤主見無人想為他打抱不平,氣悄悄回到攤位前,發現擺在攤位上的炊餅少了不少,心中那個恨意立馬油然而生,滿街喝罵,越罵越氣惱,越氣惱越罵,直到嗓子沙啞了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