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夫人小喝一口,放下酒杯問道:“先生,我家鳳兒可有說什麽時候回來?”
賀先生笑答道:“夫人莫急,等天兒放晴,中午去南城門迎接就好。”
林夫人給林大人夾了一筷子菜,說道:“嘉仁,不是我心急,我家鳳兒那孩子向來閑不住,只有馨月那丫頭陪伴左右,就怕在客店悶著呆不自在。”
賀先生笑著道:“夫人放心好了,護送小姐的那些護衛,除了張捕頭四十來歲,其他都是後生。正氣凜然不說,且要文能文,要武能武,活脫脫一些個知情識趣的寶貝兒。小姐此次回京,一路多歷險阻,那些護衛赤膽忠心,小姐與他們已算患難與共的朋友了。我看小姐跟他們相處一起,毫無半點大小姐脾性,自然開朗的很。”
林夫人讓丫鬟給兩人的酒杯滿上,說道:“先生切莫為求寬我心蒙我。”
賀先生跟林大人碰了一個,笑答道:“夫人說的哪裡話。就算現在送我一百個理由,我也不敢當著大人的面欺蒙夫人不是,何況這理由一個都尋不著。”
林大人跟賀先生喝下杯中酒,笑著說道:“夫人,嘉仁與我們相處以來,從未有過半句假話。要有心蒙你也早蒙過了,用不著等在現在,放寬心便是。”
林夫人笑道:“就聽老爺的,放寬心來。”身為母親,牽掛女兒,哪是一兩句話所能寬解得過去的。
林大人道:“這就對了,夫人。不僅今日要放寬心,日後也要放寬心。世事艱難,變幻莫測,孩子的事孩子是當事人,唯有他們自己知道了怎麽與人相處,才能真正讓人寬心省心。我們再不能放寬心,只會給他們帶去不順心,實沒有那個必要了。”
賀先生道:“大人說的極是。人一生,需要面對的實在太多了,唯有內心強大,能包容所能包容的一切,遇山便想著開路,遇水便想著搭橋,事事方能迎刃而解,逢凶可化吉,遇難可成祥,隨心遂願。”
林夫人端起酒杯,歡聲道:“來,老爺,先生,就為這隨心遂願喝它一個。”
林大人、賀先生端起酒杯,跟林夫人碰上,一口盡飲。
林大人放下酒杯,吃了幾筷子菜,問道:“嘉仁,你剛才說起的那孩子,叫什麽來著?”
賀先生答道:“姓薑,名山。薑太公直鉤釣山水。”
“薑山,薑山,一桶薑山。”林大小笑了笑,接著說道:“這孩子的父親,你說他沒學問,知道一統江山。你說他有學問,一桶薑山,不過是一桶爛薑,不登大雅之堂。”說完笑了笑。
林夫人笑道:“老爺,人家給孩子起名薑山,要是單就為起名而起名,你豈不是多想了。”
林大人道:“夫人說的極是,真有可能是我多想了。”
賀先生好像想起一事,說道:“大人,提起這孩子,真有一事想說一說。”
林大人道:“先生請講。”
賀先生說道:“昨晚跟幾個孩子閑聊,薑山那孩子問我,今年春闈是不是可以變一變。”
林大人問道:“他想怎麽個變法?”
賀大人答道:“那孩子說,試卷不糊名,若考官上下其手,徇私舞弊,相當於取士問家世,盡顯不公。”
林大人有些兒激憤地說道:“這話說的好。若不是取士問家世,以先生才華,不說奪得魁首,進士及第那是綽綽有余。你也何至於三考而不中,心灰意冷,仕途無緣。”
賀先生問道:“大人,不知今年主考官選出來了沒?”
林大人答道:“陛下心中早有人選,明日朝會上定會欽定。”
賀先生接著問道:“大人,你說,有沒有可能是禮部尚書楊大人?”
林大人反問道:“先生看好楊大人?”
賀先生說道:“楊大人雖說於朝中已選邊站隊,可他選的是靖王。靖王性情單純,手段、謀略全無,奪嫡之爭何其凶險,必然敗下陣來。以楊懷寧的聰慧與老練,若真有心背靠大樹,絕不會選擇靖王這種無緣皇位的皇子來作為日後靠山。”
林大人放下碗筷,端起酒杯喝了一口,慢慢放下酒杯,小過片刻說道:“先生說的不無道理。想他楊懷寧陛下舊臣,當年視劉雲飛為師為友,若他真想為楊氏子孫選個靠山,也該選太子殿下才對。他選靖王,真有可能是在逃避朝堂紛爭,落個清靜無為而已。”
林夫人接話道:“那劉雲飛也真是的,當年說走就走,留下太子殿下無所依仗。”
賀先生道:“夫人此言差矣。劉雲飛之所以出走,不過是為保全太子殿下而已,用心之良苦,他人不知,陛下是知道的。”
林夫人疑問道:“先生莫要說笑,他一走太子失去依仗,怎就變成保全太子了?”
賀先生說道:“想他劉雲飛,跟先皇后情同兄妹,手握大夏國半數兵馬,勇武無敵,陛下對他可謂又愛又畏。太子日漸長大,考慮事情卻跟當時的陛下大相徑庭,因而時起衝突。萬一太子殿下心生異念,以劉雲飛的能耐與當時的聲望,朝中無一人可敵。此等境況,他劉雲飛若不離開,除了反了陛下,唯有一死,太子殿下勢必受其牽連。這也算是沒有辦法的辦法,非他所願。”
林大人道:“聽聞先皇后彌留之際,將太子托付給他劉雲飛,他劉雲飛揮淚拒絕。他應該早已知曉,他若不反了陛下,他是護不住太子殿下的。可要他反了陛下,說什麽也是不願意的,畢竟沒有陛下,他不過一個街頭討飯的,何來大展抱負之機。”
賀先生道:“世事如煙,不談也罷。”端起酒杯敬向林大人。
林大人喝下杯中酒,問道:“嘉仁,薑山那孩子有沒有說今年春闈,他想要個什麽樣?”
賀先生笑答道:“那孩子不知天高地厚,竟然說什麽,只要糊名謄錄並行,撤銷舉薦制度,就可做到取士不問家世,給天下士子以前所未有的公平公正。大人你說,這是不是異想天開,大放厥詞。”
林大人笑道:“你還別說,這孩子想起事來,還真像那麽回事。”
賀先生問道:“大人也覺得他這不切實際的想法可行?”
林大人道:“道出於天,事在於人。道阻且長,行則將至;行而不輟,未來可期。先生不是一直將這句話掛在嘴邊嗎,今兒怎麽反過來譏笑他薑山不切實際了?”
賀先生道:“大人,不是我想譏諷他,實在是茲事體大,說起來容易做起來難。”
林夫人道:“吃飯先,再不吃就涼了。”
林大人端起飯碗,拿起筷子,說道:“吃了再說。”吃了起來。
賀先生甚覺在理,不也再無言語,只顧吃喝,三兩下吃好,下得桌去。
丫頭端來茶水,林大人跟賀先生上下而坐,喝起茶來。
賀先生道:“大人,我剛才想了想,若思慮得當,薑山那孩子的提議不妨一試。”
林大人放下茶杯說道:“說來聽聽。”
賀先生說道:“最近幾年,主考官都是端王、穎王、齊王、寧王等門人輪流做莊,今年若改為靖王殿下的門人楊懷寧,端王殿下他們定會從中作梗。太子殿下要是願意做回好人,來個順水推舟,幫端王、穎王他們送去對付靖王殿下的辦法,端王、穎王他們想不照做都難。”
林大人道:“先生有什麽妙計,盡管說出,林某洗耳恭聽。”
賀先生說道:“往年春闈,都是端王、穎王、齊王、寧王他們的門人身為主考官,取士問家世,那些被錄用的士子都成為了他們的門生故吏。今年若推薦楊懷寧為主考官,端王、穎王他們為求壓製靖王,定不願意被錄用的士子成為靖王的門生故吏。這樣一來,太子殿下只要提出考試采用糊名謄錄之法,端王、穎王他們就算不額手稱慶,也不會全力反對。畢竟大夏國的龍椅就一把,將來有靖王坐的, uukanshu 就沒有他們坐的。於端王、穎王、齊王、寧王他們而言,少一個強敵,就多一份靠近龍椅的機會,自然想踩住靖王不讓他起來的。”
林大人起身說道:“嘉仁,還好你持身以正,從未想過擁有榮華富貴的念頭。不是就憑你這番聰明才智,若跟了端王、穎王他們,大夏國的國運日後是好是壞,真就要難說的緊了。”跨步朝門外走去。
賀先生起身問道:“大人這是急著去那裡?”
林大人回道:“嘉仁,你我有心,他人不一定有意。就憑楊懷寧這些年的處事作為來看,要他輕易擔任主考官,比要他幾天不吃飯都難。我還是先去跟他聊聊,免得明日朝堂之上我舉薦,他推辭,不僅白白浪費了大好機會,還讓人看笑話。”跨出門檻。
賀先生快語道:“大人等等。”
林大人轉身問道:“先生還有何事?”
賀先生疾步過去,小聲說道:“大人,楊懷寧脾性執拗,他不願意做的事,很少有人說的動。你此番前去,要想說動他,非提及一個人的名字不可。”
林大人問道:“誰?”
賀先生小聲回道:“劉雲飛。”
林大人小聲說道:“劉雲飛消失十多年,音信全無,提他何用。”
賀先生道:“劉雲飛為保太子殿下周全,情願舍棄一切遠走高飛,他楊懷寧錚錚俠骨,既心無所求,定是心中情義仍在,豈會不為之所動。”
林大人微微點了點頭,大跨步而去。
賀先生拱手道:“祝賀大人旗開得勝。”思慮滿腹相送在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