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文心接上話來:“大叔,世間多有不公,若真能等貴賤、均貧富,可算是實現聖人心中的大同天下,實為造福人間的大善舉,豈可說成是騙人的鬼話呢?”
茶博士看了劉文心一眼,冷言以對:“公子,說歸說,做歸做,若真能這樣就好了!”
劉文心發問:“難道他們自食其言了不成?”
茶博士緩緩說來:“公子,世間之事,若無自食其言者,何來哄騙一詞。隨著擊敗朝廷官軍圍剿,義軍開始紅紅火火發展起來,義區范圍日益擴大。為了兌現承諾,采用什麽‘陸耕水戰’、‘兵農相兼’”之法,豁免義區內百姓的錢糧賦稅,發展生產,深受百姓擁戴。”
薑山插話道:“豁免賦稅,可算是大善之舉,自當深得民心。莫非後來變了?”
茶博士道:“前些日子聽人說,隨著近兩三年的節節勝利,為首的那些頭領們,不僅愛上了吃好、穿好、玩好,學會了窮奢極欲,連睡覺的床都成了金玉鑲嵌,勢已媲美當今天子的待遇了。”
薑山不解地問道:“荊湖就這麽大,既豁免了百姓的錢糧賦稅,哪來的金錢這般享受?”
茶博士哼哼冷笑一聲,接著說道:“羊毛出在羊身上,還能從哪裡來!聽說部下士卒與治下百姓已困苦潦倒不堪,與先前毫無兩樣。”
薑山道:“若真如大叔說的這般,他們竟敢自食其言,好日子恐怕到頭了。”
茶博士道:“聽人說,領頭的不僅獨自享樂,還濫施兵威,每每攻下一城一池,焚燒宅院廟宇,朝廷官吏不管好壞一律濫殺,書生、僧道也難以幸免。這等濫殺無辜的野蠻行徑,他們卻稱之為‘行法’,已跟那些心如蛇蠍的貪官汙吏毫無二致了,人心散去是遲早的事。”
薑山聽到此處,歡然問道:“大叔,依你看,要想招安那些人,該從那裡下手?”
茶博士朝薑山好好地打量了一番,見其身板壯實,像個當兵的,問道:“你真是來剿匪的?”
薑山笑答道:“真是來剿匪的,不戡平荊湖匪患,誓不罷休。”
茶博士問道:“聽你這口氣,該是很大的官了?”
薑山笑答道:“只要我身旁這位不與我為難,荊湖四圍的州府官員,只要有罪在身,證據確鑿,想拿下誰便能拿下誰,事後上報朝廷即可。”
茶博士見薑山年紀輕輕,若非皇子,哪有這等特權。有些不信地說道:“你可別蒙我,你這般年輕秀氣,充其量不過一個百夫長或千夫長,哪來的這等先斬後奏之權。”
譽王一旁插話道:“博士,看你也是見聞廣博之人,怎就忘了那句‘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鬥量’的話來了。他年紀輕輕不假,卻也本領不凡,深得朝廷信任。執一方牛兒,偶爾也是有機會的。”
茶博士聽之,重新將三人瞧了瞧,似信非信,於譽王對邊坐了下來,緩緩說道:“我曾聽人說起,那匪盜裡邊也有些派系,什麽劉系,金系,黃系,好多,以楊系勢力最大。聽說那個姓黃的好像仁善些,打家劫舍的時候,很少殺人。有一次,他的一個手下問他:‘黃大哥,你怎麽不讓殺人啊?’那姓黃的說:‘都是些苦命人,搶點東西就算了,何故還要他們的命呢!我們搶劫別人的東西,不也是為了活著嗎?’”
薑山聽過,喝下碗中茶水,給三個茶碗加滿,順手給茶博士倒了一碗,詢問道:“還有這等事?那要是去招安那個姓黃的,大叔,你覺得能行嗎?”
茶博士笑了笑,輕聲說道:“公子,這個可說不好。要是朝廷誠心招安,真能做到對他們過去所犯下惡業既往不咎,不管能不能成,試一試總是可以的。”端起茶碗喝了兩口,接著說道:“前些年,就有一個小頭目被官軍圍困,被逼無奈之下接受官府招降。可一到他們扔掉武器,沒有了反抗能力,結果全被殺了,後來也就沒人再敢投誠了。”
譽王怒氣衝衝地說道:“這不是逼著人家反抗到底嗎?天殺的東西。”
茶博士喝下碗中茶水,歎息道:“誰說不是?好幾年沒吃過君山那裡的銀魚兒了,想想就來氣。”見有好幾個客人來,起身相迎過去,認認真真忙活起生意來。
薑山三人解了渴,放下幾個銅板在桌上,沿著街道繼續往前走去。走著走著,於眼前見到“品茗清談”四字,譽王很是喜歡,帶著薑山、劉文心走了進去,於熱鬧中找了張桌子坐了下來,叫上一兩壺茶水。
譽王將茶兒品了品,甚覺可以,不也多喝兩口。薑山喝茶如水,先前喝的很脹,不怎麽在意,喝一兩口了事。
一位五六十來歲長者,身材瘦小,一身長衫,三羊胡子特顯秀氣。見身旁一桌茶兒香氣撲鼻,除了劉文心沒事品上一口,其他兩人毫不在意,實有暴殄天物之味,不免覺得有些兒可惜。又見三人張口荊湖,閉口匪患,雖言辭真切,卻又難切要領,忍不住想開導他們幾句,不也自言自語起來:“品茶於味,聽茶於音,悟茶於道,這才對得起‘品茗清淡’四字。”
劉文心轉頭笑道:“先生雅興雅言,何不過來雅坐一下,教教晚輩們如何以茶入道。”
那長者樂樂起身說道:“小友盛情相邀,卻之不恭。”在譽王對面坐了下來。
劉文心拱手問禮道:“晚生劉文心,敢問先生怎麽稱呼?”
長者捋了捋下巴上的三羊胡須,洋洋得意地回道:“老朽姓甘,單名一個興字。”
薑山給甘老先生斟好茶水,歡聲道:“振國興邦,心甘情願,大善之心莫過於此。老先生姓甘名興,姓好、名好,晚輩薑山,欽佩之至。”端起茶杯敬了過去。
甘老那想到這年頭還有薑山這等熱血青年願對自己說出這等話來,一時間好有相見甚晚之感,端起茶杯與薑山的茶杯一碰,歡歡喝下,說道:“聽小友剛才言語,好像對清除荊湖匪患很感興趣?”
薑山給長者添好茶水,拱手說道:“晚輩實有一事不明,不知甘老能賜教否?”
甘老笑道:“賜教不敢,小友請說。”
薑山道:“荊湖叛亂,朝廷幾番清剿,匪盜越剿越多,真不知為何如此?”
甘老輕笑道:“朝廷幾番用兵,成效甚微,不過沒用好幾個詞語而已。”
薑山奇道:“不知是哪幾個詞語,請甘老明言。”
甘老說道:“裝著鄙夷不屑,揣著離心離德,忘記青黃不接,熱愛沙場秋點兵,恥於誠心招降,不善於離間誘降,時刻還想著以少勝多,焉能不敗!”
薑山笑著問道:“那依甘老之見,當如何用兵,可一戰肅清匪患?”
甘老將手兒一搖,輕笑道:“紙上談兵,不談也罷。”
薑山起身抱拳一禮,說道:“有請甘老先生賜教,晚輩洗耳恭聽。”
甘興招了招手,示意薑山坐下,說道:“不必如此拘禮,坐下先。”等薑山坐了下來,輕聲說道:“打架靠力氣,須得吃飽飯;打群架靠夥計,須得內部團結。若是能讓人家餓著肚子,自然沒力氣跟你單挑。若是能讓人家內部分化瓦解,跟你全面開戰自是捉襟見肘。”
薑山說道:“老先生說的極是。可就是不知道怎樣做,能讓人家餓著肚子。”
甘興道:“這有何難。先在湖區各要道屯駐重兵,縮小包圍圈,進行經濟封鎖,切斷義軍與外界的物資往來。再一改往日‘秋點兵’,春季挑釁,夏季用兵,蹂踐禾稼。人家一旦無糧可用,去那裡尋求食物補充力氣,這丈不用打,已輸了一大半。”
劉文心歡言道:“老先生所言一明就裡,真可謂不戰而屈人之兵也。等到誠心招降,定是一呼百應,荊湖定將再無匪患,永享太平。”
薑山起身一拜,感謝道:“多謝甘老先生為在下出此妙計,晚輩薑山感激不盡。”
甘興很是起疑,問道:“你是...?”
劉文心笑答道:“這位薑山薑將軍, 就是朝廷此次欽定的荊湖剿匪招撫使。”
甘興見薑山如此年輕,就能擔當如此重任,還謙卑恭謹,身無半點暴戾之氣,日後前途實不可限量,不也由衷的愛戴起來。拱手道:“老夫一時眼拙,若有失敬之處,切莫怪罪。”
薑山拱手回禮,說道:“甘老,晚輩有一事相求,相請先生答允。”
甘興笑道:“將軍有話盡管說,老朽定當量力而行。”
薑山說道:“不瞞老先生,澧州代理知州徐任楓年輕學淺,從無有過處理政務的經驗。晚輩相請老先生去他那裡做個幕僚,相助一二。”轉而躬身一禮:“切望老先生可憐晚輩,能將此事答允下來。”
甘興笑道:“不瞞將軍,老朽一生,恥於功名富貴,才落得今日這般清閑。此事怕難以如將軍所願了。”
薑山說道:“肅清荊湖匪患,還荊湖永享太平,實乃大善之舉,正合老先生一生心意。晚輩保證,清除荊湖匪患後,是去是留,任憑老先生選擇。”
劉文心拱手行禮道:“望甘老看在薑將軍一片為國為民之心的份上,答允下來。”
甘興見薑山、劉文心兩人儀表不凡,三句不離本行,日後定能有所作為。不也心受感動,有心成全,笑著說道:“老夫書讀聖賢,今日若拒絕了兩位的好意,定有違聖賢教化。那明日...”
薑山躬身一禮,歡然道:“多謝甘老成全,晚輩等感激不盡。明日刺史府門口,晚輩等恭迎老先生大駕。”
甘興起身拱手一禮,離座而去,薑山、劉文心恭送在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