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卻不知那個水軍校官從哪裡冒了出來,出現在趙榛眼前,然後也跟在眾人身後。方才,被毆殺的辛統製叫人與他交接,隻將趙榛幾人帶走了,卻將楊掌櫃留給這水軍校官。想來水軍校官看見此地有事,又趕了過來。至於趙榛的坐騎風追雪此時已沒有了蹤跡,趙榛慌忙之中已經顧不上尋找。
水軍校官雖跟在趙榛身後,但只是孤身一人。趙榛心頭有些不解。時不時回過頭看看他,水軍校官只是若即若離地跟著。趙榛當他在跟蹤自己,於是轉身停下來,然後小聲喝道:“莫要再跟,否則對你不利!”
水軍校官見趙榛出聲搭理自己,如釋重負,一個健步衝到跟前,接著“撲通”一聲跪在趙榛面前:“殿下,卑職並無惡意。卑職之所以跟著殿下,是想投靠殿下。請殿下恩準!”
趙榛已經剔除了臉上的易容,水軍校官顯是辨認了出來。
這一跪驚得趙榛一愣,卻不料會遇到投奔之人。急忙將他喚起來,一問更加大吃一驚。原來此人名喚郭恭友,竟然是折彥質屬下,本是汜水宣撫營的營指揮。
趙榛趕忙又細細地問了一遍。其人竟與趙榛有過一面之緣。當時趙榛到汜水村吃麵,有一名指揮與王晏、張憲打了招呼,便是此人。
趙榛聽他這麽一說,不由地上下打量他一番。
記憶猶在,確是那名指揮。趙榛驚訝之余,又多了幾分欣喜。他既要投靠自己,豈有不收的道理?不過此刻來不及多敘,趙榛簡要問清楚他跟隨自己的原因,然後略作安慰,便叫上他一起往西去。那邊還有更要緊的事情要做,待處理完畢了,再與他計議。
於是他的隨從中又多了一名水軍將領。
路上,趙榛向朱大泰解釋清楚在艙中裝睡的事。
其實,朱大泰在碼頭上停下車,將趙榛背上船時,趙榛已經醒了。趙榛當時心中有些錯愕。不過聽了幾人對話後,略微一想便明白了。
想來是沈充與朱大泰等人商議,意圖將自己秘密送出城,但恐怕自己不同意,索性灌了迷糊湯。這麽說,問題當在那三杯酒上。後來便發生了官軍攔船抓人、流民圍堵這些事。俱是趙榛親眼目睹的,故不虞多論。
沈充與一眾人瞞著自己,想將自己偷運出城。雖然一片好意,但結果卻使得形勢更加複雜。趙榛慮及此不免心事重重。不過到了此時,也顧不得責怪他們。
可怎麽會出南門突然受阻?又出東門會被人知曉了行跡?卻讓趙榛有些困惑。背後定有緣由!
趙榛判斷,背後定有人已經掌握了自己一眾人的企圖,並在後操縱指揮。想到這,趙榛心頭又是一驚。沈充、夏言此時還留在大河坊,保不定也被這些人盯上了,或許已沾上了麻煩。這卻是趙榛萬萬不願看到的。
他往西去,正是要返回大河坊。趙榛絲毫不敢大意,趕緊率領朱大泰幾人往大河坊去。生怕耽誤片刻,悔之晚矣。
沿途,無數禁軍排兵結陣、兵甲鮮明,全部往東邊去。
聲音嘈雜極了。趙榛等人老遠便可聽見,無不遠遠地避開。偶爾碰上小隊禁軍,躲避不及。不過眾人十分從容,加之衣裝華貴,又有郭恭友身著甲胄走在前方、儼然護衛世家公子的模樣,所以任誰也想不到,東門流民作亂的始作俑者是身旁這些人。
趙榛幾乎毫不費力地從禁軍眼皮底下溜過,回到了西城。
東城一片喧囂,西城仍平靜得很。
伍雄一家四周靜悄悄的,並無異樣。趙榛看在眼中,心情放松了不少。由於他已經將臉上的易容剝去,不好露面,便讓朱大泰去敲門。
伍雄將門開了一條縫,從門縫裡看見朱大泰,非常驚訝:“呀!王掌櫃!”趕緊大開院門,請他進來。
趙榛在不遠處候著,朱大泰不願進門。
伍雄隻好從院中走了出來:“王掌櫃,你們去了何處?怎麽屋中全都無人?又怎麽這時才回啊?”
今日白天,伍雄不在家。回來時,老娘說朱大泰一行背著趙榛走了,隻留下沈充等人。待晚間伍大娘來喚吃飯,卻發現都不在房中。趙榛租住在伍雄家,時常外出,伍大娘看在眼中也不以為意。不過平時他們外出,家中總留人守著。今日倒是全不在家,有些反常。所以伍雄一見朱大泰回來,忍不住要打聽一下。
朱大泰聽伍雄這麽一說,也吃了一驚。沈充不在屋中?朱大泰趕忙向伍雄追問起來,但是伍雄隻知他們不在屋中,其他也不甚清楚。朱大泰哪裡還有心情與伍雄多說?當下連內室也未進去,又隨便應付幾句,便匆忙與伍雄告辭,趕去街角趙榛藏身的地方。
“唔……”趙榛聽了之後,沉思了片刻道,“想必田垚入夜未歸,他們出門尋找去了。”
伍雄家並無異常,那麽沈充、夏言即便不在屋中,亦應未受到強迫,而是自己主動外出了。他們外出的原因當是尋找田垚。趙榛思來想去,只有這一種可能。朱大泰等人聞言,亦覺得只有這一原因。
事不宜遲,眾人據此判斷,一起商議不如向北去尋。一路尋到那個混沌鋪,看路上有沒有收獲。商議完畢,眾人馬不停蹄就往北邊瑤華宮一帶趕過去。
走了一會,便穿過了趙榛那晚偶遇種彥岑的橋。橋上依然布置著哨卡,不過種彥岑已不在此地。守橋的士兵不敢阻攔他們,趙榛心中卻有些悵然。
待過了橋,一路向北。
燈火慢慢變得稀疏,四下越來越黑暗。黑夜中難以準確地辨別方位。沒有田垚領路,趙榛只能憑著直覺往那邊摸索。走了好一陣,都沒尋見正在修繕的瑤華宮。
月半之後,月亮升得晚,到此時還未升起來。只有漫天星辰。
為了避人耳目,眾人也未打火把,更加看不清足下的道路。隻察覺周圍水塘田地越來越多,不知不覺間眾人都走在田間小埂上。田埂狹窄,眾人有幾次不慎踩空,差點跌入田塘之中。好在被身後的人一把扯住,才避免落水,但都有些狼狽。
趙榛一貫從容。此時,心中很有些焦急,忍不住小聲道:“今天發生的事,看似無關,實則有諸多巧合之處,令人懷疑。”
朱大泰等人聽他這麽一說,也不由地思考當中許多不尋常之處。
忽然,丁小苗停下腳步,指著前方喊道:“那裡好像是道觀,莫非是瑤華宮?”
趙榛聞言,往前一看。夜色中,一幢建築的飛脊隱約可見,與廟觀有些相似。眾人趕忙往那邊去。走近了一看,卻是一座義莊。
“晦氣!”朱大泰搖了搖頭,歎了口氣,忍不住責怪丁小苗指的好路。
趙榛不迷信,並不在意。
義莊的門未關。他忍不住抬眼往裡看了看,只見義莊裡停放著重重棺柩。想來還未到下葬的時刻,所以暫停在義莊中。人死為大。趙榛既到此處,出於敬畏,便衝著裡面合十禮敬後,然後便領著眾人離開。
忽然,空中亂鳥振翅。
蒙蒙間,東南方傳來凌亂的步伐聲,並伴著一陣陣喝斥聲。聲音直衝這邊過來。卻沒看見一絲亮光,隻聞人聲、不見人影。想必來人也是為了掩人耳目,所以特意未點燈。
眾人不想與這些人照面,便要找個躲藏的地方。眼前的義莊本可藏身,但高邁、丁小苗對義莊心生畏懼,始終不敢躲進去。眼瞅著來人越來越近,趙榛見躲無可躲,趕緊拉著眾人閃到義莊後面,躲藏了下來。
剛藏好,不一會兒,來人已經趕到了義莊前方。趙榛躲在義莊背後,前方舉動聽得清清楚楚。卻聽見似乎將人推搡進義莊的聲音。又有人掙扎、嘶吼的聲音。想來他的嘴巴被堵上了,口中不能清楚地發聲,故聲音都憋在喉嚨中間,低啞晦暗得很。
義莊裡忽然亮起火光。接著,“吱……呀……”數聲,顯然是義莊的門被關了起來。
再接著,有人怒喝一聲:“哼!金人的奸細,事到如今還嘴硬!”
高邁、丁小苗聽到聲音,都感到無比驚訝。這聲音怎麽聽起來那麽耳熟?二人趕忙回想了一番,又在一起合計了一下,立刻想出來是在何處聽到過這聲音。
二人未及向趙榛稟報,那聲音再次傳來:“這莊裡收斂的,俱是凍餓傷病死去的無家之人。這帳要算就得算到金國人的頭上。不是金賊南下、侵我河山,這些人怎會流落外頭,又怎會橫死他鄉?哼!你們甘為金人走狗。今天正將你們弄過來,在同胞屍骨面前,看你們怎麽說!若如實交代了,萬般皆休。否則看我怎麽收拾你們!哼!這些亡魂亦不會饒過你們……”
聲音越說越激動。
同時,那喉嚨中嘶吼的聲音更盛,看來不是一個人被堵住嘴巴。
高邁越聽這人說話,越確定這人身份, 急忙小聲告訴趙榛道:“李大哥……殿下……這人似乎是那晚抓沈大人的黑衣人……”他仍有些不適應趙榛的身份轉換,所以在稱呼上時有變化。
“嗯……”趙榛聽高邁這麽說,頓時愣了。
黑衣人?上次那夥黑衣人本要抓沈充,後來被高邁、丁小苗攪黃了,心中一定不甘心。他們既能探知沈充的蹤跡,則沈充在大河坊落腳後亦必定被這些人探知。沈充若出門,他們說不得會借機下手。如此一來,義莊裡被堵住嘴巴的人,十有**就是沈充、夏言。
趙榛上下一推理,過程合情合理,沒有漏洞。倒是將被黑衣人抓住的人解救了再說。他不清楚義莊裡情形,不能輕舉妄動。當下腦中飛快計算,然後快速地與朱大泰幾人布置一下。眾人領命而去,趙榛也跟著一起行動。
片刻之後,莊外傳來細微的聲響。
義莊裡那說話之人非常警醒,暴喝道:“誰?”
他雖在暴怒中,莊外發生一絲聲響,毫無意外全部落入耳中。那人急忙命人打開門查看,卻見一條白影從眾人眼前一縱而逝。
“嘶……”這些人中有人輕聲倒吸了口涼氣,心裡惴惴萬分。
即便在白天,尋常人遇到義莊,也唯恐避之不及。更何況大晚上待在棺柩旁邊,環境實在陰森可怕。
此人方才隨眾人進到義莊,心中十分恐懼,只是一直強忍著。要不是老大下令,又仗著人多勢眾,他一刻也呆不住,早已溜之大吉了。
此刻白影如鬼魅一般落入眼簾,他再也忍耐不住,口中慘呼道:“有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