汴京百姓在風雨飄搖中勉力支撐,一日捱著一日,每天扳手指頭數著過日子,好不容易挨到了月底。
時間到了靖康元年閏十一月二十九日,明日便是月底。
這些天來,汴京形勢前後變化,可謂水火兩重天。
閏十一月二十一日當天,天不及正午,金兵已將外城的宋軍滌蕩地乾乾淨淨。
宋軍要麽逃到城外,要麽龜縮回內城,偌大汴京外城轉瞬之間全部被金軍佔據。
初時,金軍上下尚能約束,左右元帥下令將金兵安置在城牆上,無故不得下城。
外城秩序未完全崩壞。
雖然間或有些殺人放火、搶劫淫辱一類事,不過多是汴京本地地痞流氓所為,冒充金兵,實際上與金人無關。
不過,金兵眼看汴京如夾在嘴邊的肉,饞涎欲滴,終於忍耐不住,外城陷落才過不了一天時間,紛紛暴露本性,開始胡作非為。
先是一些金軍小兵不顧上司申飭,趁夜間偷偷溜下城,闖入居民家中,禍害百姓,見錢就搶,見女人就糟蹋,若有人敢阻攔,隨手便是一刀,肆無忌憚。
每日清早,汴京百姓出門取水,井中常常可見投井女子屍體,是貞烈女子不堪其辱,憤而自戕行為,至於遭淫辱後忍氣吞聲的,其實更加數不勝勝。
闔城男丁大多縮著頭,鮮少有人敢出頭。
即便有幾個血性之人挺身而出,完全不是全副武裝的金兵對手,被金兵當場戕害。
汴京已處於無政府狀態,開封府官差都像聾了啞了一般,無人出面維持治安。
那些金兵得逞後,每日白天回到城牆上,淫欲得到滿足,舒坦到了天邊,又搶了一晚上財物,隨身包裹裡全是大小財貨,沒有一個人空手而回。
這樣一來,在金軍中引起連鎖反應。
個個看在眼中,饞在心裡,隻恨自己沒跟著一起去,便是他們的上司也報著同樣想法,第二日夜紛紛隨小兵下城,去搶、去淫、去殺人,再也顧不上軍紀。
城中一些宋人敗類,不知如何也與金兵勾搭上了,甘作漢奸。
城中各家,哪家錢財豐厚、藏在何處,哪家又有女子、姿色如何,這些敗類如數家珍,自告奮勇,領著金兵一家一家禍害。
待金兵心滿意足後,宋人敗類跟著喝湯,奸淫擄掠一樣不落。
待這些敗類得逞,為防將來被清算,無不慫恿金兵將此家闔家老小全數屠戮,又一把火燒得乾乾淨淨。
若論為禍之烈,則漢奸尤甚!
如此一來,到了晚上,汴京外城幾乎淪為地獄之城,放眼望去,俱是女子慘痛呼聲,滿城皆是被殺被燒景象。
外城賊火如焰,看得人膽戰心驚。
金軍東西元帥營也行文張榜,貼在城中,嚴禁金兵侵擾百姓,更不得燒殺淫掠,但形同擺設,沒有金兵將它放在眼中。
軍令不申,金兵燒殺風氣越演越烈。
又過了一兩天,金兵不再滿足夜間獸行,堂而皇之在白天肆意奸淫擄掠、無惡不作。
再後來,金兵西路軍銀術可、撒剌荅,東路軍烏林答泰宇、蒲盧渾這些大將亦喪心病狂,縱容屬下殺人放火,更甚者直接參與其中。
金軍軍紀至此徹底崩壞,再也無法約束。
汴京外城百姓有心往城外逃,但四下城門被金兵看守嚴嚴實實,沒有出城的活路。
百姓們又想逃入內城,但內城自身難保,哪裡敢開城門放他們進來?
內城四壁,城門緊閉,坐視不救,眼睜睜看著族人為虎狼所害。
剛開始,街邊河中到處是死屍。
過了六七日,城中不少家庭累日無吃無喝,餓到極處,統統顧不上,竟有人偷偷將屍體上人肉剔下,塞入嘴中,充作口糧。
一夜過後,外城處處白骨,哪裡還是人間場所?
每日,外城大火連天,恰如墳頭前的燭火,令人毛骨悚然。
還有那蓋著金軍左右元帥大印,嚴敕不得侵擾百姓的榜文,如紙錢一般,在汴京四下飛舞。
陰風鬼影,不知是為宋人祭奠,還是為金人作悵。
卻說汴京南郊,宋朝皇室祭天的行宮叫青城,此時被粘罕辟作金軍左元帥營。
此時粘罕在屬下簇擁下,心急火燎朝青城最高處登去。
粘罕本來正在巡視汴京外城,明日有大事要做,所以粘罕特意從營中趕到汴京城裡,為明之事做準備,東路軍斡離不亦來與他相會。
一時間,金軍將領無不聚在汴京外城,以圖明日大事。
忽然粘罕旗下牙兵來報,言道有二人回到了青城,要拜見元帥。
粘罕一聽到這二人大名,顧不得手頭謀劃的大事,要親自回去見他倆,與斡離不匆匆一別,頭也不回立刻馭馬回營。
粘罕一路縱馬,轉瞬間便趕回青城。
青城乃三層宮殿,台階如擋在他面前的障礙,阻礙他立刻見到這兩人。
粘罕忍不住有些氣惱,一路連跑帶跨。
還有幾個台階便可到達頂層,他抬起大腳,一步跨了過去。
跟著抬眼一看,見那兩人正候在殿門外,粘罕頓時高興地蹦了起來,不等那兩人有所反應,先招呼道:“兀室、慶裔,可將你二人盼來了!”
那二人星夜兼程趕到汴京,此刻待在寒風中,櫛風沐雨,疲憊不堪。
忽見粘罕衝他倆打起招呼,二人急忙打起精神,快步上前就要行禮。
粘罕一把拉住,道:“你我之間何用這些虛禮?我知你們一路跋涉過來。快!快隨我到殿中先歇腳再敘話。”說著便拉著二人進青城殿中。
這二人,喚作兀室的大名叫完顏希尹,是此時金國數得上的大臣,而喚作慶裔的大名高慶裔,本是遼國漢人,後來投降金國亦得到重用。
此二人允文允武,實乃不可多得的全才。
更重要的是,此二人是粘罕的心腹,粘罕一貫十分依賴。
此次粘罕渡過黃河前,這二人一直在新攻下的太原府經營,專為粘罕置備糧草,保障後勤。
待粘罕渡黃河前日,才將二人調到軍前。
後來粘罕趁雪夜強渡黃河,兵分兩路。一路由完顏婁室、完顏斡女率領,直撲汜水玉門渡。另一路,正是由完顏希尹與高慶裔二人率領,自洛口直撲洛陽。
守西京洛陽的宋國河南尹王襄聽聞二人大名,連抵抗也不敢抵抗,未與金兵打個照面,便倉皇逃離洛陽。
完顏希尹與高慶裔幾乎兵不血刃佔據了洛陽。
粘罕自此沒有後顧之憂,不用擔心宋國陝西之兵出潼關,經洛陽給自己背後插上一刀,直管率領大軍全力攻打汴京。
如此說來,如今汴京指日可下,而得此氣象此二人居功至偉。
粘罕想到這,心中更加高興,不由分說拉著二人直奔殿內。
完顏希尹、高慶裔心中有事,本想立即稟報,但被粘罕強拉著,沒有說話的機會,只能隨他先進殿。
到了殿中,完顏希尹與高慶裔陪著粘罕坐了下來。
他倆見殿中並無他人,忍不住問道:“左帥,怎麽今日未見其他將領,隻左帥一人?”
粘罕正要喚親隨為二人奉茶,聽到他二人這麽一問,頓時咧開大嘴笑了起來,道:“兀室、慶裔,你們且猜上一猜!”
他本是腹沉的人,喜怒不形於色,但說這話時卻一反常態,得意之下忘乎其形。
完顏希尹、高慶裔哪裡能猜得出來?趕忙謙卑地又詢問起來。
粘罕抿住嘴,本想待親隨端上茶後再說,終於按耐不住,一拍帥案,高聲笑道:“哈哈,兀室、慶裔呀,這一番南下終是不虛此行、大獲全勝啊!”
見完顏希尹、高慶裔洗耳恭聽的樣子,粘罕也不兜彎子了,直道:“那宋皇已經決定投降,明日宋國將打開內城城門,宋皇親自到青城我帳下聽候發落!我左路軍將領如今都在準備此事,所以你們未見著。”
“什麽?”
完顏希尹、高慶裔心中想了一千遍好事,卻沒想到是這大喜事。
乍聽之下,二人來不及喜悅,先表現得無比驚愕,過了好一會才歡呼起來。
如此大事落定,二人又驚又喜的心態實乃人之常情,不用多說。
隻說二人從驚喜中冷靜下來之後,完顏希尹第一個出言詢問道:“左帥,事情如此突然,卻不知是何原因讓這趙家小皇帝下此決心?”
粘罕一拍掌:“都說兀室是我女真的聖人,你再猜一猜。”
數年前,完顏希尹受金太祖完顏阿骨打之命創造了女真文字,所以金人多稱完顏希尹為聖人。
完顏希尹趕緊擺手謙讓,道:“左帥謬讚了,兀室何德何能敢當聖人的稱呼?左帥莫要誤我。”
他話雖這麽說,但心頭對自己創設民族文字的功勞十分自得,眼神不自覺犀利起來,有些端倪一切的味道。
粘罕視完顏希尹為心腹,自然不會介意他的表情,又出言捧了幾句。
高慶裔等得有些心急,急忙催問粘罕,宋皇為何突然投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