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於金兵已經攻下河東太原府(今山西太原)、河北真定府(今河北石家莊)等地,北方門戶大開。汴京為之震動。宰相何栗在稟報聖上也就是後世廟號欽宗皇帝的趙桓後,在汴京城中厲行戒嚴。
這一天極為寒冷。午夜肅穆的街道在街燈的襯托下,顯得格外冷漠陰森。成排兵士從一條街道遊弋到另一條街道,腰下佩刀與身上的鐵甲碰撞,發出令人牙瘮的摩擦聲,又增添了幾分蕭殺之氣。
太史局局丞沈充這一月以來一直為天象所困擾,輾轉反側睡不著,攪得身旁的妻子王氏也無法入眠。他索性起身披上衣服,撥亮了燈芯,走到桌前,坐了下來。
桌上攤著一堆材料,無外乎從太史局、崇文院、文華閣各處借來的天官星經一類的典籍。沈充撿起一本折過角的書,湊到燈前,一邊看,一邊在桌上用指頭比劃著。桌上放著一壺老酒,他時不時舉起酒壺,對著壺嘴猛啜兩口,十分自得。
王氏在床上看了一會沈充,幽幽地歎道:“相公,這一月來你廢寢忘食,倒是難得一見。”
沈充望著王氏,不禁啞然失笑。憑心而論,沈充在太史局中不算出眾,不過靠著家世與資歷,勉強熬到局丞這個正六品官。當今聖上即位後,以門下侍郎張邦昌權領太史局。張邦昌這人卻處處針對沈充,橫挑眉毛豎挑眼,沒有好顏色。沈充打聽了之後,才得知原因十分荒唐。
原來,官家登基以來,對徽宗朝遍布王安石一黨深惡痛絕,常常痛斥新黨誤國,導致大宋今天不可收拾的局面。
張邦昌實乃諂媚小人,其他本事沒有,揣摩上意首屈一指。既然得到趙桓的信任,便投上所好,以打壓、剪滅新黨為己任。偏偏沈充的本家裡有個先輩沈括,在世時與王安石交好。沈充既有此前輩,豈不是新黨之後?正是張邦昌清算的對象。哪怕沈括已經去世三十多年了,這帳還是被張邦昌算到了沈充的頭上。
世道不遇。平日裡,沈充隻得過且過,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鍾。
好在家中尚有賢妻可共患難。妻子王氏雖已年過三旬,但知書達理,為自己生育了兩兒一女。長子、次子已到了舞象之年,么女也及碧玉年華。可王氏的容顏不僅不見衰老,竟然越發明媚成熟。
想到這,沈充不免有些意動,把書往桌上一扔,戲謔道:“娘子說的對。我已過了而立之年,何苦為這些心事煩憂。倒不如珍惜良辰美景,與娘子好好耍弄一番。”
一邊說,一邊故作誇張地向王氏撲去。二人久經床笫之事,又正在當年。不過嬉戲了幾下,都生出了**。沈充便急著往被窩裡鑽。
突然,院中響起“騰騰騰”數聲。
金兵即將南下,城中不甚太平,兩人都非常警醒。
王氏趕緊推開沈充,又一把抓住他的手腕,輕聲道:“相公,怕不是有人翻牆進到咱家院子裡?”
沈充點點頭,表示知曉。正要翻身下床,忽聞自家的狗從狗舍衝出來狂吠不已,把外屋的丫鬟與廂房的孩子們都驚了起來。
“噓……噓……阿黃,是我。別叫,別叫!”一個聲音在安撫。
不過片刻功夫,狗便消停了,嘴裡發出嗚嗚的呼鳴。
熟人?否則怎麽知曉家中護院狗兒的名兒?又怎能安撫它?沈充一邊思量一邊起身,這聲音有些熟悉,卻一時想不起來是誰。
丫鬟趕緊掌著燈,伺候著沈充打開門。
沈充見一個黑衣人輕輕摩挲著大黃狗,眼睛卻不停地向院外張望。沈充的兩個兒子也從廂房出來,在院中與那人對峙,不過未輕舉妄動。
那人一見房門打開了,認出出來的人是沈充,趕緊一抱拳:“沈大人,得罪了……”話音未落,向後一招手。又兩個黑衣人從黑暗處一躍而上,一起進了屋子。
未等沈充發難,那人把蒙在臉上的黑色布巾一扯而下,笑吟吟道:“沈大人,是小王。”一個十五六歲少年模樣的臉龐,映入沈充的眼簾。臉上稚氣未脫,不過一雙漆目熠熠生輝,人看起來很清秀,亦朝氣蓬勃、英氣十足。
沈充難以置信道:“平陽郡王殿下?”見到此人實在出乎意料,沈充趕忙彎身行禮。
被稱作平陽郡王的少年一把攔住沈充:“這些天我們每日相見,很熟了!虛禮就免了!”他顯然有些著急,話音未落又趕緊衝沈充急促道:“閑話少續,今夜我要請沈大人幫個忙!”
沈充認得眼前這人,平陽郡王趙榛,太上皇第十八子,官家同父異母的弟弟。
此人這些天幾乎天天去太史局,帶著一群太監、匠人在稿紙上臨摹渾天儀、刻漏器這些天文儀器。塗塗畫畫,不懂之處便拽著沈充刨根問底,所以趙榛說與沈充這些天每日都在一起,倒不是言過其實。
沈充還聽說他常順帶溜達去醫官院、軍器監、攻城作這些寺監重地。不過,那些監守沒自己好說話,每次都草草地把他打發走。 好在他還算知趣,冷落了幾次也就知難而退了。否則,彈劾的奏章只怕早已擺上了官家的案頭。
沈充的回憶如電光火石一般,一閃而過。聽到趙榛要請自己幫忙,不免有些好奇。此人是大宋的宗室,地位顯赫,自己能幫上什麽忙?
想到這,沈充有些猶豫道:“下官能幫得上殿下何事?”
趙榛也沒多說,招招手示意沈充滅燈,又讓各人自回各屋。沈充不知他葫蘆裡賣的什麽藥,便按他的要求照做。
一番操作,沈家院子重新恢復了寧靜。
沈充陪著趙榛三人,靜靜地立在屋子當中,都不說話。
忽然,東邊傳來一陣人呼狗吠,伴隨著凌亂的腳步,由遠而近。劇烈的狗吠聲在沈家屋外響起,緊接著傳來一陣急促的拍門聲。
“開門!開門!”
拍門聲一聲蓋過一聲,引得阿黃坐立不安,對著院門狂吠不止。
趙榛卻帶著兩名隨從鎮靜地坐了下來,然後推了一把沈充:“沈大人,麻煩你去招呼一聲。這些人是因我們而來,你不要讓他們知曉我們在此……”說完,輕輕地握了握沈充的手掌,然後用力地抖了抖。
這新奇的動作,十分神奇,莫名給了沈充莫大的鼓舞。不就是打發人嘛,這有何難?
沈充心中篤定了不少,於是打定了主意,這就讓丫鬟隨自己開門去。院中候著的家丁也急忙跟在身後。
門開了,門外立著一個年輕的道士。身後跟著五六個握刀的士兵,手中擎著火把。看裝束這些士兵不是京城的禁軍,而是西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