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榛第一次見到沈家小姐,立刻被她深深地吸引住。
身旁眾人哪裡猜得到趙榛的心思?隻當趙榛突為沈家小姐激怒,一時未反應過來,等醒悟後只怕要雷霆震怒。
沈家人個個惴惴不安。
沈星、沈漢在心中醞釀了千般借口,最終還是不敢妄言半句,生怕說的不對,反而火上澆油,更加冒犯到眼前的小王爺。
董策一努嘴,周圍侍衛“呼啦啦”一片響動,紛紛圍在沈家小姐身邊,隻待趙榛一聲令下便要動手。
趙榛呆呆地看了一會,忽然感覺臉頰滾燙,這才回過神來。方才對她的不滿早已甩在九重雲霄之外。
愣了一會,趙榛佯作沒事一樣又看了她一眼,接著一撥韁繩、輕喝一聲,將馬兒調轉個頭,好像目中無人一般走了。
董策見狀,於是一揮手讓侍衛們都撤了,趕緊追上趙榛,與朱大泰一左一右跟在身後。
沈家人這才從惶恐中出離。
沈漢走上前,本想給妹妹一個耳光,手舉到空中還是不舍地放了下來,轉手狠狠地抽了自己一記:“你這麽任性!王爺是能頂撞的嗎?爹爹知道了,定會怪我這個哥哥沒管好你,到時又要修理我了。”
他的嗓門天生很大大,一巴掌打得又重又響,惹得四周的人一片哄笑。
沈家小姐淚眼朦朧,不忘衝他做個鬼臉:“誰讓你是做哥哥的?保護不好妹妹,父親自然要責怪你!”
趙榛在馬上聽到他二人對話,想來這沈小姐在家中深得寵愛,二位哥哥一貫遷就她,難怪性格有些霸蠻。當下又忍不住回過頭看她,卻見沈家人都在她身旁好言相勸。
沈家小姐好像心有靈犀,突然也舉目望向趙榛來。
二人的視線在空中相遇。
四目以對,沈家小姐的臉瞬間紅了,趕緊收回目光。神情極是複雜。
趙榛急忙轉頭看向別處,裝作巡視隊伍的模樣,等目光再回到原處時,看見沈家小姐已經跟在王氏的身旁,儼然要隨隊伍一同去,不由地心頭為之一喜。
沈家為遮人耳目,不敢大張旗鼓地收拾行囊,家中物件一個未動,全部留在宅子裡。趙榛自然知曉,這就叫人揀需要的先送了些過去,又問了知曉沈星沈漢都會騎馬,便將官家賜的良馬任他二人各選了一匹。禦馬不同凡響,兄弟二人讚不絕口,對趙榛又一番恭謝之詞。
沈充一家入了隊伍,趙榛的這一樁心事便了啦。
但沈充臨行前毫無征兆地離開,且他留的紙條中所講的貴重物事是什麽?看來他想為我做些事,又會是什麽?趙榛忍不住思索起來。
一會兒的功夫,趙榛設想了千百種可能,然而百思不得其解,不免悵然若失。
隊伍往南走了一會,然後徑直折向東,卻沒有南向的痕跡。
原來趙桓那日亂點鴛鴦譜,在朝堂上欽點秦檜作副使。趙榛豈願與此奸人為伍?於是趁著黃經國宣旨的時機,希求他向官家請旨,開東城朝陽門供出使隊伍離京。
黃經國確實將這件事放在心中,盡心盡力幫趙榛辦成了。昨日中書省來話,官家已準奏,明堂也布置完畢,一應守城官吏都已知會,今日趙榛隻管憑旗牌出朝陽門就是。
趙榛沒有告訴秦檜將從朝陽門出城。
他乃後世之人,豈會對秦檜有什麽好感?一想到秦檜會呆在自己身邊,趙榛甚至覺得有些屈辱,同時也怕秦檜知曉自己帶的人馬底細,防止橫生枝節。
這奸人秦檜,讓他在宣化門望眼欲穿!
想到這,趙榛嘴角一絲哂笑,心中暗自得意。
隊伍遠離沈家,四周街坊紛紛把門栓了。寒冬的清早正是睡覺的好時候,方才被這些出行的人攪了困覺,街坊們免不了要補個回籠覺。
街面安靜如夜。
一碗飯功夫之後,忽然幾個矯健的人影從四下慢慢圍到沈家的院子前。
院門上了鎖。幾人圍著院牆轉了幾遭,其中一人竟然飛身越過院牆,一會又飛躍出來,落地後將其他幾人招到跟前,圍在一起竊竊私語。
突然有人警戒地招耳一聽,顯然聽到了什麽動靜。飛躍之人一揮手,人影立刻消散得無影無蹤。
卻見二個身影從北邊街道奔到沈家南邊的院門前。
領先的一人正要上前推門,突地一愣,然後把身子往後一靠,手肘搭在門上,揮動手腕,連連撞擊門環,衝著身後罵起來:“你個狗才!沈家鐵將軍把門,人何時回到家裡了?狗才!讓你辦點小事,從來不放在心上,消遣少爺我啊!”
說完,揮手就是一巴掌,狠狠地摑在身後那人臉上。
聲音沉悶,想來正拍在後面那人的下巴或鼻梁上,打得那人哭爹喊娘,趕緊捂起嘴,鮮血從指縫裡止不住地流了出來。
那人嘴巴生痛,只能含糊地哭道:“騷爺,騷爺。冤枉啊、冤枉啊!昨夜我親自來看的,沈家人昨天確實回了家的。誰知道這……恐怕他們大清早又去了哪兒?哎喲喲……痛啊!”
他舌頭被打腫了,說不清楚話,少爺一詞聽起來像稱作騷爺。
騷爺原來是耿延祿,哭的人自然是他家的仆人。
見仆人還敢狡辯,耿延祿揮手又是一巴掌,打在他另一邊臉上:“你這個狗才什麽德性,少爺我會不清楚?大冷天、三更半夜,你會舍得熱乎乎的被窩子?狗才!少爺我最惱說謊的人,踢死你個狗才。”抬腳便要踢過去。
仆人趕忙拿手擋住屁股,身子往後一蹦,想躲過他這一腳。未料耿延祿不過是虛晃一腳,未待仆人站穩,反手再來一巴掌,又脆又響,正正打在他的腮幫子上。
“哈哈哈……”耿延祿得意地笑起來,好像解恨了不少,揪起仆人的耳朵罵道,“狗材!趕緊給我打聽清楚沈家小娘子去了哪?我生要見人……啊,懂不?哼哼,要是再有差錯,看我不閹了你!”
仆人哭喪著臉,趕緊點頭哈腰,哪敢說半個不是。
此時,趙榛一行已經到了朝陽門前。
眼前的朝陽門當算東城第一門,城牆超過四五丈高,俱用青磚包的牆坯。
城樓高聳天際,氣勢宏大,在城牆下看不清全貌。雖是外城城樓,卻和宣德樓一樣雕梁畫棟,色彩絢爛,大紅的城門奪目又刺眼。
城牆下一丈見方的地兒沿著牆根種著無數大樹,冬天枝葉凋零,但是圓闊的樹乾極為粗壯,俱不是尋常之樹。
董策上前通報,守門的小官見到出使的旗牌,慌不迭地令人搬開拒馬鹿角。
然後,數十個守門的士兵齊力把厚重的城門推開。“嘰……嗡……”城門的門軸轉動,多時未開,有些滯澀,聽起來令人牙酸。又有士兵把門洞另一側的城門打開,更加沉重,如推開千鈞巨石一般, 十分費力。
一會功夫,城門洞兩邊都通了。
穿堂的寒風頓起,烈烈的風聲在趙榛耳畔響起。
走在門洞裡,寒意更盛,徹骨的冰涼沁人肌體。一行人不由地收緊了領口,把手揣在袖中,前後擠在一起趕緊往城外走,一刻也不願停留。
城門外是甕城。
甕城不大,前後最寬的地方不過二十余丈。有些守城的士兵在此作息,生活廢料胡亂丟棄。當中路上留下車子軋的轍痕,積著水,天寒地凍已經結了冰。空氣中彌漫著又腥又騷的氣味。士兵們一邊跺腳,一邊看著一行人。
自有人將甕城打開,放下吊橋,長長的出行隊伍魚貫而出。
此時東牆上的一個角落裡,正有兩個青衣壯漢默默地看著一行人,從城內到甕城再到出了城牆,二人始終目不轉睛地觀察著趙榛的出使隊伍。
眼見隊伍穿過吊橋,慢慢地向北而去,其中一人撫著箭垛,指著他們奇怪道:“信王隨行人員很是奇怪,老老少少、男男女女皆有,不知派什麽用場?”
另一人道:“信王出使,自然有他的安排,只是沒想到他竟把沈充一家人夾帶著混入隊伍裡。信王為何要這麽做?莫非……”
前一人沉吟了片刻,語氣凝重地說道:“你我雖是開封府、皇城司的人。但此事既與信王有關,就不是你我能做主的。事不宜遲,我這就回皇城司向王大人稟報,霍大人也宜盡早向何相公稟明為妥。”
另一人深以為然:“韓大人所言極是。”
說完,二人沿著城牆往北門疾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