界身巷往東去,片片院落連在一起。一處豪門大戶前,兩位年輕貌美的妙齡女子急著出門。後面一位公子似乎有事在商,言語之間拖著女子遲遲跨不出門。
“哥哥!”其中一位女子假裝慍怒道,“我與沈小姐出去看些妝粉。女兒家的事,你總跟著算什麽事嘛。”說話的女子容貌極為秀麗。她身披白底胭紅的氅子,施的淡妝。但是難掩絕佳的身姿容顏。看似隨意配了幾樣首飾,卻顯得極為精致大方。不過細看之下,竟是異域美人的模樣。
公子好像沒聽到她的抱怨,始終看著另一女子,嘴中絮絮道:“沈小姐,要麽便去我家西邊糧行的花苑欣賞雪景,如何?這幾日我特意讓人挑了幾樣雪兔、雪鹿放在當中,。便是想讓小姐盡情徜徉遊戲。我看今日不出門,可好?”
說話之人,正是那日與趙榛在糧食行會見面的艾家二公子,艾異。此刻,他一副小心翼翼,低聲下氣的姿態。
要說這個異域女子樣貌已經十分秀麗,但她身邊的女子樣貌更勝三分。她也身系紅氅,個子較身旁女子高出半頭。眉眼如畫,毫無瑕疵。姿色之佳,在不盡秀麗之外,更多出萬千高雅。她見艾異近乎哀求的態度,神情不由地有些動搖。但似乎想起了什麽,心意立即堅定起來。銀牙輕咬粉唇,微微搖頭,果決地說道:“多謝二公子一片好意。不過,我確與三小姐相約好了。去去就回,便到花苑去。”說著,拉著異域人美女,抬腳邁出門檻。
“哎!”艾異見勸阻不住,失望之下輕歎一聲。揮手招了身後一人,是那晚向他稟報的中年商賈。示意他帶上幾個家丁,跟上二位女子。又趕緊衝著女子的身影輕喚道:“便讓艾厚陪著你們。早去早回。”
“咯咯咯”,兩位女子頭也不回,留下一串銀鈴般的笑聲走了。
艾異站在門外,看著那個令他魂不守舍的身影,悵然若失。
他已經知道妹妹與沈小姐清早出去的真實意圖,要去見一人。那人可是宋國一等一的貴人,絕不是自己能惹得起的,可他同樣知道那人是什麽糟性。他的妹妹見識不足,不清楚,可他對汴京了如指掌,還不清楚?所以,艾異以各種借口,試圖阻止她去見那貴人。可是,任憑他磨破了嘴皮,也毫不奏效。見無法阻止,艾異心痛萬分,好像一件寶貝在他眼皮底丟卻了,眼睜睜看著被別人奪去。
兩位女子卻不知道他的心事。走了片刻,轉過一個街角,沈小姐才敢回頭看了幾眼,沒看見艾異,放下心來,對旁邊的異域美人道:“三小姐,令兄今天好古怪!”
異域美人是艾奇的小妹,名叫艾媄。艾媄聽沈家小姐不解地發問,她掩口一笑,停下腳步,一本正經地看著她道:“我二哥的心思,你沒看出來?”
沈小姐為避尷尬,趕緊地避開她的眼色,口中道:“我哪裡知道?”
艾媄將沈小姐的身體拉到正面,面對著面道:“我二哥可還未婚配啊。我看他八成是看上……”說著,看著沈小姐,似笑非笑,表情十分曖昧。
“啊,啊,那又怎樣?三小姐和我說這事幹嘛?”
艾媄隻當她提及男女之事,有些羞愧,卻不知道沈小姐心中早就藏滿了一人。艾媄以及她的二哥,不過是一廂情願罷了。
沈小姐心中清楚艾媄不知自己的經歷,雖然話中並無惡意,但是感覺似乎被人輕薄了,立即正色道:“三小姐,你我都是待字閨中的人,兒女之事,豈能隨意掛到嘴邊?再說,我此次來找三小姐,求的是正事。這些話不好和我再說了。”沈小姐趕緊阻止她將後面的“你”說出來。
艾媄見沈小姐有些窘迫,安慰道:“好,好,算我失言。”輕輕地捏了捏自己的嘴巴,算是賠罪。
沈小姐止住道:“不說就行了,捏自己幹嘛?”
“呵呵呵”,艾媄得意地笑起來,“我說錯話了,懲罰自己啊。我便知道你心疼我,真是我的好姐妹!”笑完,瞥了瞥跟在身後的艾厚,將沈小姐拉到身側,輕聲道:“那天我看見那貴人府上的大管家,和他悄悄提了幫咱們尋人之事,恰好被艾厚看見了。估計他向我二哥告了密,所以二哥才會大早上攔著不讓我們走。”
沈小姐不由地回首看了看,轉頭道:“不妨事。只要不和他們說所為何事,便沒什麽。”
艾媄點頭同意。
沈小姐心中非常清楚,艾媄今日所托之人竟是自己心上人的同胞兄弟。可惜,自己的心上人此刻不在京城。否則,依他之能耐,哪會事情拖到現在仍毫無眉目?前些日子,她獨自一人返回京城中,投奔閨中好友艾媄,尋求幫助。艾媄對她熱情誠心,一如既往,毫不避諱自己。一番操作,竟與心上人哥哥聯系上了。當然,艾媄不知道這層關系,她隻當作為閨中好友尋到了個了不起的大人物,經大人物之手,還有什麽辦不成的?便按那貴人的大管家要求,今天兩人不帶隨從,單獨出門去會他。
真是柳暗花明又一村,沈小姐心中暗歎。想起自己哥哥對自己無微不至的呵護,此人是自己心上人的哥哥,想來不會有什麽問題。竟有一絲心安的感覺。
不由地想起心上人。同樣是這大雪天,在他的懷中不過短短一瞬間,甚至記不起來當中的細節。好似有這一樁事,卻不知這樁事緣何而起,又緣何結束。這一瞬間的懷抱,令她直至今日仍在迷糊眩暈之中。哪怕今後再見到他,她也幾乎可以斷定,這種眩迷將伴隨自己一生。
“你在想什麽?”艾媄見沈小姐站在寒風中,微睜著雙眼,臉上紅霞如雲,不免扯了扯她。
“呀!”沈小姐從遐想中掙脫出來,急忙掩飾道,“三小姐,陪我去家宅看看?這些天我一直不敢去。現在想想,是不是我爹爹又回了那邊?指不定的。”
艾媄比她清醒:“不妥。我聽下來,這事雖然與你家不甚相乾。但那些公差可不管這些,一定會盯著那邊。你爹一定不會去那邊。我看不能去。”
沈小姐既動了這個心思,顯然有些不甘心,繼續道:“也是順路,便遠遠地看一看,如何?”
艾媄想了想,好像覺得有些道理,便道:“也好。那我們只在遠處看著,讓艾厚到屋前屋後尋尋有沒有什麽標記線索?”這一刻,艾媄覺得這事很好玩,有俠義行事之風。別看她是一介女子,但骨子中頗有女中豪傑的風氣。
此話正中沈小姐下懷,自無不可。二人這就出了內城,往外城東城去。值守保康門的官兵見她們穿著華麗,又有穩健幹練的家仆相伴,當作大家閨秀出門散心,沒什麽阻攔便放行了。
艾厚有些不放心。快出城門時,往當中一個小兵頭頭手中偷偷地遞了十來個銅鈿,問道:“官爺,聽說南城很混亂。我家大小姐出行,不能有閃失。出城當無大礙吧?”他說的出城指的是出內城。
“放心吧,真有問題我還不提醒你?”小頭頭在袖中摸了摸銅鈿,自覺這些分量值得說些真話,在艾厚耳旁悄悄說道:“昨晚今晨,南城跑了一多半的兵。現在那邊安靜得很,直管放心吧。”說完,歎了一口氣:“唉,要不是咱闔家老小都在京中,就和他們一起跑了!”其他幾個小兵都跟著歎氣。
艾厚當下千恩萬謝地領著二位小姐出了保康門。不過,心中還是沒底,只能讓跟隨的家仆打起精神,防止被人所乘。誰知沿途並沒什麽異樣。走的一條道路,緊貼著蔡河。河對岸果然與那小頭頭說的一樣,安靜得很。身側一處橋梁,完全禁絕往來。橋上空落落的,與那日一片喧嘩擁擠,迥然大異。自知按小頭頭所說,南城又有變故,少不得待會回去時稟報家主。但是眼下卻少了不少阻礙,心頭略安,緊隨著艾媄與沈小姐往東。
去的方向不是沈家宅子,又是何處?到此時,不用筆者多言,諸位看家早已心知肚明。沈小姐是誰?實無贅言的必要。
且說,那日自二郎神祠起,沈媛隨著劉心隱一行,擇路往襄陽。這一路行去,與汴京漸行漸遠,意味著與戰事越來越遠,隊伍中不少人越發輕松、越發興高采烈。
唯獨沈媛的心事卻越來越重。她對父親沈充的感情,旁人哪裡能體會得到?父親眼看著便身陷危城之中,她怎好獨自在外遷就?更何況,她雖是女流之輩,但自小就有主見,甚至有幾分倔強。她本要呆在城中等候父親的消息,卻被趙榛強命出行。趙榛這麽對她,她不會惱他怪他。不過,卻阻止不了她本來的想法。再者,趙榛的音容相貌深深地刻在她腦海中,令她欲罷不能。趙榛故意欺騙自己上馬,卻在馬上老實得很。她知道他的那些動作,都是無心之舉,絕非刻意輕薄的行為。可是,那緊緊貼在一起的感覺,又那麽真實。自己當時怎麽會問出那般啼笑皆非的話?她想起來自己那天天真地問他那些問題,臉臊到耳根。還有他為自己唱的那歌兒,那麽迷人,好像利箭射在她心窩上,令她心痛、心動、心甘情願、心神不由自主。她的心扉已經永遠地住下他。
在沈媛抵達襄陽的當天,她便徹底地決定一定要回京。為了父親,也為他。沈媛作出了決定,竟有幾分期盼,或許能在什麽地方再遇見他,而不是失魂落魄地等著他來。讓她一個人孤孤地候著,沈媛做不到。她的心事只在兩人身上,一個是她至親,一個是她至愛。她只有往回走,返回汴京找到他們,才感到心安,感到好受。
沈媛滿懷心事,領著艾媄往自己家的方向趕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