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許多男人佇立在怡紅院門外眺望,企圖憑借自己一表人才豔遇樓中某位姑娘的時候,一個醉醺醺的年輕人步履蹣跚的從裡面走出。酒後著風最是難受,年輕人沒忍住,蹲在門口便嘔吐了起來。
圍在怡紅院的文人墨客見此情景紛紛避開,大罵此人煞風景,樓上的姑娘剛剛起床更衣,此時若是倚在窗前瞥見自己,沒準便是一段好姻緣。
都怪這個醉鬼不解風情。圍在怡紅院的人們捂著口鼻退開,嘴裡皆念叨著晦氣。
明明是個公子哥,為何能隨意被路人嫌晦氣呢?這要從醉漢的身世說起。
鄴城,乃是大魏王朝的重要城池之一。大魏開國皇帝魏武帝建都時,就曾經留駐於此。後來魏武皇帝駕崩,當今聖上曹否即位,遷都至洛陽城,鄴城因此失去了國都的稱號。
然而,仍然有不少全國性的大商鋪留駐於此,鄭氏布行便是其中之一。
鄭氏布行最輝煌的時候,莫過於當今聖上曹否曾來鄴城微服私訪,他親臨鄭府,相中了鄭府的二小姐鄭沉魚,並將她接回宮中,封為香妃。鄭府一時名聲大噪,成為了皇親國戚。
然而,皇帝后宮佳麗三千人,偶爾寵幸個民間女子太正常不過,等新鮮勁兒過去後,香妃在后宮也不過是三千分之一罷了。
甚至其他有背景的妃子因為嫉妒,暗地給家裡人寫信,讓鄭氏布行在許多地方的生意難做。鄭氏布行因此開始退步。
伴君如伴虎,一朝受寵風光無量,等被冷落時,下場可就慘多了。
好在,鄭府人丁興旺,號稱一門雙傑。
老太爺鄭榮有三個兒子,大兒子名鄭玉祥,為人穩重,精於算計,如今被當做鄭氏布行的掌舵人來培養;小兒子名鄭玉華,好交際,懂眼色,如今在河北織造任職,將來是要高升做官的人才。
而在怡紅院門口嘔吐的,便是鄭府的二公子,名鄭玉安。
常言道,瘦死的駱駝比馬大,鄭府即便再退步,家產也能在鄴城排上前幾,比普通人高出太多。然而鄭氏一門雙傑,老大老三皆是一表人才,為何老二自甘墮落呢?
老二的名字裡有一個“安”字,其實一點也不安分,年幼時好武藝,拜師於河北有名的槍棍教頭盧保漢。然而,鄭玉安性情張揚,惹怒了師父,被師父一棍子廢了武功。
於是鄭玉安棄武從文,寒窗苦讀十年後,進京評選名士,莫名其妙與某個王爺造反扯上了關系。多虧鄭家有錢有人脈,花費好大力氣疏通官場,才保下一條命來。
從那時起,鄭玉安便得了個外號:“喪門星”。
商賈之家,最信命理之說,便也不敢讓鄭玉安沾惹家中的生意。鄭玉安也自甘墮落,整日沉迷於酒色,再也不提當年之事。家裡人也不願意管他,任由其在青樓裡喝醉腐爛,以至於二十出頭還未婚娶,是個典型的大齡剩男了。
鄭玉安在青樓出手大方,常常拿家裡的錢宴請四方,所以周圍人表面上都要稱一句“二少”,實際上背地裡沒少議論這個大災星。
這一日清晨,鄭玉安如往常一樣從青樓出來,他不勝酒力吐在了街邊,與他一同出來的年輕才俊上前,拍了拍他的後背:“二公子,小弟今日辦喜事,你可一定要來賞臉啊。”
鄭玉安神志不清,只是答應著,待那位公子走了以後,才有仆人敢上來攙扶。
陪在年輕才俊身邊的跟班阿諛奉承:“葉少,這鄭玉安天生煞星,您大喜的日子讓他去,豈不是晦氣?”
被稱作葉少的人笑笑:“人家畢竟是鄭府二公子,而且與我未婚妻是自幼結識,於情於理,都該叫上他。”
“我懂了,葉少,讓鄭玉安親眼看青梅竹馬喜結良緣,讓他徹底死心唄。”
“你小子胡說,我哪有那麽齷齪?”
鄭玉安的貼身仆人名楊福,三十出頭,雖然生得虎背熊腰,但一臉老實憨厚的樣子。楊福攙扶著鄭玉安,詢問說:“公子無事吧?這可如何是好?”
鄭玉安擺擺手,一雙小眼睛半睜不開,露出一個醉酒後的強顏歡笑:“無事無事,楊福你今天怎麽如此囉嗦?我又不是第一次這副德行了...”
楊福小聲說道:“京城來客了,是專門來看公子的,公子這副模樣,如何待客?”
“哦?還有專門拜訪我的人?”鄭玉安假裝直起身板,卻又因為醉意倒了下去:“楊福,看來本公子惡名遠揚啊。”
楊福扶著鄭玉安,吩咐其他下人抓緊把馬車趕過來,自己則為公子解釋著這位京城來客。
原來,遠在京城的香妃奶奶姑娘掛念二侄子,特意為其說了一門婚事。京城來的這位小姐姓郭,就是姑姑介紹來的女孩兒。
女方的來頭不可謂不大,聽說名叫郭露露,當朝皇后是她親姑姑,也就是說,她的父親是當朝國舅,地位尊貴。
香妃鄭沉魚在后宮受排擠,急於找到一位靠山。而作為妃子而言,皇后無疑是最好的靠山。
可惜的是,鄭家的老大和老三都已經婚配,郭露露作為國舅的女兒,自然不能當二房,思來想去,也只能讓老二鄭玉安硬著頭皮上了。
雖然二人年齡相仿,但郭露露之所以沒有婚配,因為她是洛陽城方圓百裡有名的才女,平日裡眼高於頂,京城裡的一堆追求者都未能得其芳心。
郭露露最看不上的,便是那些仗著自家有錢有勢的二世祖。鄭玉安“臭名遠揚”,郭露露當然不想嫁給他,於是知道消息後,連夜瞞著家人趕到了鄴城,期望鄭家推掉這門親事。
可惜的是,郭露露不過是一個小女孩兒,哪懂這場婚姻背後的利益關系,她的要求當然被鄭府拒絕了。我家的“喪門星”正愁送不出去,如今有這個好機會,鄭家怎麽會錯過?
但郭露露畢竟身份尊貴,鄭家不好直接虧待人家,於是靈機一動,索性讓鄭玉安這個無賴前去應付。誰想到鄭玉安在青樓爛醉如泥,這下人家更有意見了。
楊福扶著鄭玉安回到鄭府,老遠就看見一個小姑娘衣著華貴,站在鄭府門前氣鼓鼓的樣子。小姑娘身後跟著一個丫鬟,生怕別人不知道她是有錢人家。
想必,這位就是郭露露大小姐了。
鄭氏府邸不可謂不大,自東向西十幾座宅子相連,主宅坐北朝南,裝修古樸,內飾富麗堂皇。正門寫著“鄭府”兩個字,過往行人無不側目露出羨慕的神情。
郭露露長相姣好,膚白如雪,眼神清澈,高鼻梁,紅嘴唇,眼下剛過新年,北方的正月天寒,郭露露穿著一身白鵝絨綢緞,一雙小臉凍得通紅,十分讓人稀罕。
楊福不敢過多打量這個京城千金,他扶著鄭玉安往前走,假裝沒看見二人,徑直就要進入大門。沒想到郭露露先將他攔了下來:“你們兩個,是這鄭府的什麽人?”
“什麽也不是,都是下人”楊福暗道一聲苦,繼續往裡走。
沒想到小姑娘不依不饒:“站住,胡說八道,那個喝醉的一身錦衣綢緞價值不菲,你說,他是不是鄭玉安?”
楊福聽聞郭露露是有名的才女,喜偵查,好斷案,常為百姓打抱不平,一度有著“京城雙壁”的美譽。
楊福料想不能瞞過此女,於是為自家公子打圓場:“我家公子昨夜出門談生意,應酬多了,現在回府休息...”
“少廢話,除了酒氣,一身的胭脂香,肯定去了青樓”郭露露目光如炬:“告訴你們,我絕對不會嫁給此人,你回去就和鄭家老伯這麽說!”
楊福連忙說道:“小姐,我只是個下人,您這是讓我為難啊。您大搖大擺出城,我家老爺可能會把我五花大綁斬首示眾啊。”
郭露露此人,之所以在京城名聲頗大,就是因為她好打抱不平,在窮苦百姓中口碑非常好。此時如果郭露露拍屁股走人,鄭府必然會降罪於楊福,傳出去的,會說她郭露露欺負一個下人。
這樣不好。
郭露露眉頭輕皺,才開始仔細打量那個醉酒的青年。
青年不過二十歲,樣貌還算方正,但算不上英俊。身材中等,勉強勻稱。明明文不行無不行,一副穿著還一身的土豪氣,青年正是郭露露厭惡的那一類富二代。
既然楊福不能帶話,那讓正主帶話不就得了?郭露露忍著酒臭上前搖醒鄭玉安,怒道:“你也不怕爛死在青樓裡面。就你這癩蛤蟆的德性,天鵝瞎了眼才看上你!”
鄭玉安惺忪著睡眼,似乎聽懂了這丫頭的話,含糊不清地回應說:“青樓好啊,青樓到處是天鵝,他們不但幫我這個癩蛤蟆吸膿包,還主動把肉給我吃。就胸脯那塊肉...”
“胡說八道,鵝胸肉最毫無筋道,入口是柴的,好吃個屁!”
“天鵝,胸脯最嫩,尤其揉起來啊...”
郭露露雖然未經人事,但她冰雪聰明,立刻明悟到鄭玉安所指何物,尤其此人醉醺醺還要上手,似乎要碰天鵝的胸脯。
郭露露被羞的面紅耳赤,大罵一句你無恥,丟下一句“我死都不會嫁給你”轉頭就走。
郭露露即便被氣走也是大家閨秀的樣子,公然在鄭府門前爆粗口,讓不少人猜測,這估計是鄭家二少玩弄了哪個大小姐的感情,被人家找上門了。
大家暗地裡罵鄭老二不講究,實際上嫉妒死了這個二世祖,你自甘墮落玩玩青樓女子也就算了,連這麽好的世家小姐也不放過!
鄭玉安卻又醉過去了,直到中午才醒酒,這還是被下人們折騰起來的。聽楊福說了事情的經過後,鄭玉安說:“氣走不是挺好嗎?我本來也配不上這郭小姐,入贅過去豈不受氣?”
楊福遲疑了一下,將京城送來的書信遞到自家公子面前:“公子還是看看香妃娘娘的囑咐,這事兒恐怕沒那麽簡單。”
鄭玉安一邊拿過書信,一邊在丫鬟的服侍下洗漱。看完信後,他呆住半響,一口吐出漱口水,歎氣說:“坑她大侄子呢這是。”
郭露露走得匆忙,只能在丫鬟的安排下,住在了一家普通的旅店。鄴城從首都變為陪都後,管制相對寬松,江湖人逐漸多了起來,三教九流皆來此地逗留。
由於郭露露的穿著不俗,引來了不少目光,紛紛猜測這樣的大家小姐來小旅店的目的。
誰能想到,她只是沒錢呢?
郭露露的丫鬟叫小倩,她有些不好意思地說:“小姐,沒辦法,這次咱們是瞞著老爺出來的,你我的零花錢在路上就用光了...”
郭露露瞪了她一眼:“我不是說了要省著點嗎?”
“小姐,我已經很省了,是你說到了鄴城自會有人報銷”小倩也是一臉無奈:“結果咱們還沒來得及要錢,就和鄭家鬧翻了。小姐的身份又不能輕易暴露...唉,小姐你應該先要錢,再吵架。”
郭露露也氣自己搞亂了順序,看著眼前的素菜淡飯索然無味,但肚中又餓得直叫喚,隻好硬把粗米往嘴裡塞,一不留神,竟然噎住了。
一個面容姣好的男人走了過來,只見他一身青衣,長了一對桃花眼,手拿一柄寶劍,看起來英俊瀟灑。只見他禮貌的行了一個江湖禮:“小姐,我能不能請二位喝一壺茶?”
主仆二人走了一路,這種人也見多了,無非是看中她的打扮不俗,想要巴結一番。練武者最苦,江湖人都窮,但凡家裡有些錢財的,誰願意讓自己的孩子去跑江湖受罪?
所以,江湖人藝成之後,都要自己下山討生活。有些大戶人家的小姐,在府裡呆傻了,沒見過世面,看一個佩劍長得人模狗樣的江湖人,就瘋狂的往上貼,要麽招為贅婿,要麽雇傭對方做保鏢供其花銷,然後日久生情再招為贅婿,反正就是要養著他們。
眼前這人雖然穿著樸素,但面相要比鄭玉安好太多了。
然而郭露露不是那種戀愛腦,她這樣的家世地位,什麽樣的青年才俊沒見過?不過剛才吃得急確實噎著了,她也確實需要一壺茶水幫忙送送食物。
於是,郭露露做了一個請的手勢,連忙大喝一口對方帶來的茶水,將嘴裡的飯咽下去,顯得豪邁至極。
男人坐下來,自我介紹說:“在下章華,乃天山劍派傳人,敢問小姐芳名?”
郭露露不說話,只顧著賭氣吃飯,兩個腮幫子圓鼓鼓的,頗為可愛。小倩在旁邊說道:“英雄抱歉,我家小姐姓名不能透露...”
“哦, 那這壺茶可不是這麽喝的”
眼見郭露露對自己沒興趣,章華露出了自己的嘴臉,想白嫖我的茶,門都沒有!他用劍按住茶壺,說道:“起碼也能換來小姐的姓名。”
“這壺茶多說兩個銅子,我的名字也太不值錢了”郭露露卸磨殺驢,連連擺手:“算了算了,我不喝了。”
章華咬牙切齒:“你都喝了一口,我還怎麽退啊?”
郭露露正好一肚子火沒地方撒,將筷子摔在桌子上:“明明是你要請我的,還怪起我來了?挺大個男人,一點都不大氣!”
章華怒道:“我不大氣?我一壺茶連你的名字都換不到,你憑什麽說我不大氣!你們這些女人,就是想白嫖我的茶水!要麽,你們陪我一壺,要麽,你們今天別想走!”
“一壺破水,老娘難道稀罕嗎?”郭露露也來了脾氣:“我倒是看看,你怎麽不讓我們走!”
二人劍拔弩張,小倩在中間盡量阻攔,她也是有苦說不出。
郭家在鄴城不是沒有人脈,只是因為郭露露是偷著跑出來的緣故,沒有聯系這邊的親友。而且郭露露的身份如果隨便暴露,是真的會有危險。
推搡中,章華推倒了小倩,小倩雖然精明能乾,但畢竟是女子體弱,額頭磕到了桌角上,鮮血直流。郭露露大怒,拎起茶壺砸了過去。章華見本能的抽出寶劍,揮劍砍碎了茶壺。
茶水四濺,茶壺的碎片也在空中打轉,觸碰到了郭露露嫩到出水的皮膚。
隻一瞬間,郭露露就見了紅。
“殺人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