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副官斂聲息氣,靜靜地窺視著張灃源的表情。
張灃源緊抿著嘴唇,不住地搓動著手指。
“狼子野心!”孫副官暗罵了一聲,腦子裡飛速計劃著怎麽應對張灃源的解釋。
一年前他和曹坤定下了殺張的計劃,一切都按部就班的進行——“收復西北,張灃源去了!切斷與前方的聯系,也做到了!下命令出賣張灃源,荀胤也辦了!屠殺張灃源的親信部隊,閆熙也沒有手下留情!怎麽就被張灃源給逃脫了呢?還又設計將他們騙到這荒無人煙的大西北,和閆熙的領地距離太近,若是戰爭爆發,定西城已經亂作一團,只有武山還尚可守備,可……武山現今也成了張灃源的了,他要是一個不高興,聯合閆熙一起對抗,那我和曹大帥就成了‘甕中之鱉’?怎麽就演變成了這樣一個情況了呢?”想到此處,孫副官趕忙湊到曹坤身邊去,伏著耳朵一陣嘟囔,想要在曹坤的怒火上再填一把新柴。
張灃源見狀也從一旁踱步道曹坤跟前。眼神誠摯地盯著曹坤的眼睛,隨即又環視了一圈著屋內情況,確認安全後,才壓低了聲音緩緩開口“大帥,這件事情......事有蹊蹺。您看,我一路行到定西,本來想著聯合定西勢力將玉璧收復的,但定西城守將荀胤不但沒有出兵配合,還將我軍的布防圖送了出去,以至我軍潰敗,將士悉數陣亡……”眼睛卻撇著一旁的孫副官,見他也湊身上來,便將聲音壓更低,身體也慢慢往曹坤跟前湊過去,繼續剛剛的話道“我死裡逃生,便覺事有蹊蹺,於是就往武山去了,想著武山是自己的學生,沒想到他說他收到了大帥給荀胤的密信,信上說要……”
孫副官垂手立在一旁,聽到張灃源將密信之事說出,不由緊張起來,往前挪動一些,想著伺機而動,
曹坤還未聽清張灃源後面的話,便聽得兩聲槍響,驚駭之中回頭,只見自己的親信孫副官已中槍倒地,鮮血噴湧。曹坤顧不得思考,趕忙上前想要將孫副官扶起來,但此時地副官像極了一條翻滾的巨蛇,哀嚎著在地上扭曲抽搐。曹坤手忙腳亂,見扶孫副官不起,弓著腰半蹲著一會兒指指張灃源,一會兒指指孫副官嘴裡發出慌張的呼喊。場面混亂,但屋外自始至終都未有一兵一卒入內。
孫副官也漸漸沒有了氣息,曹坤也冷靜了下來,一臉錯愕地回頭看向張灃源“老張——這——這是為何?”
“這廝趁著我收復西北之際,假傳大帥命令。授意荀胤將我方軍事布局出賣於敵人,意圖將我絞殺於戰場!”張灃源義憤填膺地用腳翻動著孫副官的屍體,孫副官剛咽氣,身體順著他腳尖的力,軟踏踏翻了過來,仰面朝上,眼睛以一種不可名狀的形態怒視著此刻還站著的倆人。
“這......”曹坤支吾了半晌,才結結巴巴開口“我竟不知!承華(張灃源的字),多虧你福大命大啊!”親昵的喚著張灃源的表字,人在察覺自己陷於危險的時候,哪還會管什麽爾虞我詐,什麽權謀算計,一切的盤算都回歸了動物性的原始狀態——求生。此刻的曹坤便是如此,他顧不得張灃源功高震主,顧不得他目中無人,顧不得張灃源為自己設下了圈套。只要是有“活著”這個選項,曹坤會不顧一切的去選擇。他呆愣著,大腦飛速地運轉,只等著張灃源下一步動作。
“大帥,您莫要被小人蒙騙啊!”說著張灃源雙膝跪在地上,眼淚汪汪地說道“你我兄弟十余載,你知道我的......當年承蒙大帥不棄,願意拜我為軍師。這麽多年來,因感念大帥知遇之恩,我不敢有半點懈怠!我能有今天,全仰仗大帥,人道‘士為知己者死!’,我還是當年的承華,不知曹大哥還是當年村頭護著我的阿坤哥嗎?”
“承華,不是!你聽我說——”曹坤看著一把鼻涕一把眼淚的張灃源,心裡覺得有些過意不去,畢竟是從小一起玩尿泥的兄弟,他也不願相信張灃源有二心。但張灃源邀買人心,擁兵自重,此時雖不反,但如孫副官所言張灃源之罪,其罪在將來,不得不防。可現今的情況是人為刀俎我為魚肉,隻好滿臉陪笑“此事我一概不知,猛然得到你去世的消息,我悲痛萬分。自覺沒法和嫂子交代,就趕忙率兵來定西城,是想要找尋你呀!”說著眼角滲出淚來,拉住張灃源的手,緩緩滑落到旁邊的座位上,盡量去掩蓋自己因為恐懼而渾身癱軟的事實“我想著,活要見人,死要見屍......就算是拚上我這條老命,也斷不能讓你客死他鄉......”
“我知道,我知道”張灃源用力地拉住曹坤的手“我在谷河受傷時看您的反應就已經猜出,其中必定有小人作祟!只是......我沒想到荀胤是您的人,當時也不在場,可憐荀將軍忠肝義膽......都怪我......”說話間,眼珠子一轉,一臉失落地看向癱坐在椅子上的曹坤。
“無妨!荀胤是為國而死,事後咱封賞他的家人就行了。他那個弟弟……”曹坤自覺從死地逃生,緩緩卸下了警惕,隻覺得身心俱疲,不想再考慮後續安排。
張灃源哪肯輕易放過曹坤,話鋒一轉說道“我覺得事情並沒有那麽簡單!大帥您想想,我協同武山守將一同出發前往定西城,本就沒打算置荀胤於死地的,著畢竟是一城守將怎可兒戲,還打算見了面細問……沒想到……”他一面說著,一面戲謔地打量曹坤面色由紅轉白,又由白轉青。
“怎麽?”如坐針氈啊,曹坤略帶祈求地看向了張灃源。
“荀胤是被他的弟弟荀紉殺死的!”張灃源目不轉睛地盯著曹坤,緩緩說道“我們趕到時他將自己哥哥全家盡數屠殺,荀紉做事狠絕,聯合叛變的事……大帥也說並未給荀胤下過這個命令,我是見過那封讓殺我的密信的,上面確實有大帥的簽章。能接觸道大帥簽章的,也只有孫副官一人,所以我便確定是孫副官所為。”
“是他!就是孫慶東!”曹坤目眥欲裂,盯著一旁慘死的孫副官“是他要挑撥你我二人關系,斷我左膀右臂!”
“但荀紉在得知我們要去西城時,提前將自己哥哥全家殺害,其中定有蹊蹺!”張灃源聲音冷靜,像是這些事情與自己無關。
“是了, 是了!”曹坤見張灃源並不是針對自己,徐徐吐出胸口積壓了半天舒展不得的氣息,轉臉看著張灃源,示意他繼續說。
張灃源看著曹坤擺出一副任人魚肉的樣子,心裡覺得可憐又可笑。像貓捉老鼠般盤玩了半晌後,終於決定放過此刻已經不再掙扎的曹坤“那荀胤是大帥門生,自然知道大帥之為人。所以若是孫副官假冒大帥簽發密信給他,他必然會察覺蹊蹺,並不會貿然行動的。可見密信並沒有交到荀胤手上,而是被荀紉拿去了!大帥您還記不記得孫副官剛進城來便向您介紹荀紉?他此前並沒有見過這個人,怎會認得他?可見是孫副官連通荀紉,謀殺荀胤,又假傳密信,離間你我……證據齊全,請大帥親自定奪!”
“好!”此刻的曹坤頭頂滲出細密的汗珠來,已經失去了思考能力,只能像提線木偶般任由張灃源擺弄。但眼睛不敢從張的身上移開,生怕一個不小心,錯過了他細微的表情,踩到了雷點,自身不保。曹坤知道張灃源今日做此番安排,必是想將鍋甩給孫副官,自己和他日後好相見,此時將荀紉推出,也是想借自己的口斬殺他。他心裡盤算著“也罷,荀胤跟著我出生入死,到頭來沒落個好下場。此番就遂了張灃源的願,荀胤也能撈個身後名。只是可憐了孫副官,白白為我背了鍋。”想及此處,曹坤絕望地闔上了雙眼,將悲哀深藏眼底。逝者已矣!當為生者做盤算。這才虛弱開口,吩咐完羅靖逮捕荀紉,就地處決。
羅靖得了令,退身從房裡出來,慘白的下弦月穿過雲層,照在他的身上,一片潔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