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不到五十的中年男子,穿著一身粗布衣,躺在椅子,正直春日時節,雖是有風,卻是不涼。一個年輕的男聲從屋內響起。“阿爺,吃飯吧。”
男子哼了一聲,從椅子上爬了起來。飯桌上一家四口,一雙兒女,其樂融融。
“阿爺,又要打仗了。”柳熙開口。
“食不言。”柳馳沒有接他的話。
“阿爺,此乃大事,若是戰事再起,朝廷可否還會啟用阿爺?到時候,兒願隨父出征。”
“吃你的飯吧。戰場可非兒戲,你不知其中凶險。”
“阿爺,好男兒當志在四方,我可不想一輩子就在這裡種田耕地。我可不能辜負了阿爺教我的本事。”
“吃飯。”
柳熙低頭不再言語,門外卻傳來了聲音。“柳將軍。”
眾人聞言,面面相覷,一起跟了出去。門口一隊人馬,來人當真是不小,柳家人沒見過這陣勢,一時間,倒是被嚇到了,只有柳馳神態自若。為首的,是一個年輕的小內侍,正是兩年前給裡鯗領路的那位。
柳馳看到了對方的衣著,大概猜到了對方的身份,他想了想兒子剛剛說的話,想著世間不該有如此巧合。“不知道寺人如何稱呼,找某家又為何事。”他一拱手向著小內侍問話。
“傳聖人口諭,敕曰臣下柳氏馳,智勇雙全,雄才有嘉,特此擢用。”
這是柳馳見過最為簡單的口諭,他領著家人作揖接旨,就見那小內侍要離開。“寺人且留步。”他的大兒子突然出言。
“柳郎有何要說?”
“我自有與家父習武,此即報國之時,不知可否與父隨行,一同入京。”
柳馳一臉怨懟的看著兒子,當著這禦使的面敢怒不敢言。那小內侍抬眼打量了柳熙半天,他人高馬大,是要比其父看著還要威猛。
“大家素來仁厚惜才,那你便跟隨令尊,一同入京,想來聖人必然欣喜,不會怪罪。”
“多謝寺人提點。”柳熙喜笑顏看。
柳馳卻是滿面愁容,表情複雜。
內人很敏銳的察覺了他的表情變化,等著人馬走遠了,才敢小聲問話。“郎君是如何發愁?”
“汝等有所不知,這口諭之簡短,是我生平所見,怕是有言不便言說啊,這怎會是好事,我兒還請纓自薦,我當真是,哎。”他歎了口氣。
家人隻覺得他太過敏感,聖人口諭短點兒又是何妨。
翌日,柳家人收拾好了行囊,一大早就出發,小姑娘沒怎麽進過城,看什麽都新鮮,趕車的大兒子很興奮,一路上興高采烈,柳夫人陪著小女兒心情也是不錯,只有柳馳徹夜難眠,面如土色。
他們一入城,就有人安排著歇下,柳夫人看柳馳面色難看,敦促著好好拾掇一番。父子二人過了飯點就被帶入了宮中,柳熙從未見過這場面,卻也不敢亂看,只是時不時瞟來瞟去,柳馳強裝鎮定,跟著進了內城。
裡鮒陪著皇后用了午膳,就在已經在書房等他。
柳馳越想越不對勁,委任不上殿,而是先要約談,他當真是覺得此行絕非好事。不多時間,他們就見到了裡鮒。
“柳卿。”裡鮒對著來人一聲招呼。
二人趕忙作揖見禮。“謁見聖人。此乃犬子柳熙。”
“真是英雄出少年啊。昔年平州之戰,我還年少,不與將軍相熟,此番還是宇文和元二位相公推薦,真是解了我的燃眉之急。”
“不知陛下召我前來,是為何事。”
“南朝有一個大將軍,名喚趙儉,你可知道?”
果然是為了此事,柳馳心中暗念著,感歎真是被兒子猜中了。“有所耳聞,原來是為胤王遇刺之事。”
“不錯。”
“臣有耳聞,懿王已然出兵。”他話隻說了一半兒。
“這便是召你而來的緣由。宇文相公說,你有縱觀全局之能,我家二郎一心想與南朝再戰,掃清宇內,而戰爭無情,殘虐生民,召柳卿來便是想要柳卿統領大局,讓他不能深入。你可明白我的意思?”
柳馳一早就知道此行絕非那麽簡單。“陛下之意是,此戰要勝,但不能大勝,留下余力讓懿王繼續南下。”他總結了裡鮒的意思。
一旁的柳熙聽得明白,他倍感意外,卻是不敢言語,一直埋著頭。
“便是如此。”
“臣當不負所托。”
“柳家大郎。”裡鮒很滿意的點了點頭,看向他身後的兒子。
“領聖人命。”柳熙又見禮。
“我聽孫仁說與我,你是主動請纓,與父同行。”
“是。大丈夫當報效國家。”他抬起頭。
裡鮒認真看了看他,眼神讓柳馳有幾分緊張。“犬子少識無知,隻懂得一些書本道理,陛下莫怪。“
裡鮒搖了搖頭。“我看著,你與我家二郎年紀相仿,倒是讓想起他了。”曾經的裡鯗談及抱負,便就如柳熙這般。
”聖人抬愛。”柳馳趕在兒子再開口前,馬上接到。
“此行,我便命你為統帥,增派一萬人馬,算上懿王的六萬,統共七萬大軍,記得我的囑托。”
“定當竭盡全力。”
他們出了宮城,柳馳才敢說話,一路上,凡是柳熙開口,都會被他銳利的目光逼退。
“阿爺,如今可以開口了吧。”柳熙有點不滿,道理他都懂,只是他覺得老父親謹慎過了頭。
“你可知道,我當年因何被罷黜。”柳馳開始了他的老生常談,從他被罷免後,他為人處世大變,凡是小心謹慎,還戒了酒。
“是,便是因為心高氣傲,衝動魯莽,毆打了上官。”柳熙有幾分不耐煩。
“阿爺,我不明白陛下的安排。”
“你也不需要明白。”
“若是一舉攻克南朝,一統山河,不好嗎?”
“什麽時候,輪到你操心這些了。”
“男兒何不帶吳鉤,收取關山五十州。”他開始背起了詩詞。
老父親白了他一眼,自顧自的走了。
“聖人不願起戰火,那懿王又是如何呢?”柳熙看了看老父親的背影,獨自念叨了一句,趕忙跟了上去。
此間戰事,裡鮒沒有詢問母親的意見,他前些天,聽聞母親得知遇襲之事,大為光火,對裡鯗的出兵也是罕見的抱有支持的態度, 他可不願意專門跑去聽老夫人嘮叨。此間事情安排妥當,他難道心情稍微暢快了些。
與他想必,陳王的心情就要糟糕太多。與兆庭休戰似乎讓他忘記了與對方的敵對狀態,或者說,他麻痹了,從他反叛了兆庭開始,就有太多的陰謀,惡意,敵視包圍著他。他自然想到了,這種敵意會蔓延,只是沒想到,會在休戰的時候,發生這麽大的事情,而且,竟然會延燒到別人身上。他很惶恐,他有些擔心來自大新的問責。
比他更加度日如年的,是鎖在死牢中的江僧濟,看守們,甚至懷疑他精神已經出了問題。歸根結底,還是因為木謠的惡趣味。木謠自從江岸回來,便時常來這死牢之中提審犯人,原本這事並不該由他負責,只是他態度很強硬,不容他人插手,陳王又自覺理虧,便也就順了他的意思。他刻意將江僧濟安排在了刑房旁邊,每次壓人過來,都會經過他,木謠還會專門看一看,甚至展示一下,他要提問的人,都是已然所剩不多的,幫會之前選出來的好手。接著,江僧濟就會聽著他們的慘叫聲。如今他甚至已經開始意識模糊。
今日,木謠再一次從他面前經過。他也沒有看清木謠身邊還有沒有其他人,他只是下意識的以為,木謠又要去折磨他的兄弟們。“殺了我。”他用盡力氣,卻也沒有喊出多大的聲音。
“什麽?”木謠裝作聽不見。
“殺了我吧,求你殺了我。”
“或者,我可以給你另一路,是個賭注,是生是死,就看你自己了。”木謠微笑的看著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