呂范在安撫了妻子劉氏,並哄得對方睡下之後,也是百感交集。
而就在此時,他的兒子呂據恰也好風塵仆仆地趕了過來,他考慮了一下,還是做出了噤聲的手勢,對兒子小聲說道:
“稍安,你的母親已經睡了。”
隨後,呂范便輕手輕腳地帶領兒子走出房間,來到了院中,向他詢問道:
“丹陽那邊的情況如何了?”
原來,在得知孫瑜去世的消息後,呂范便派其子前往丹陽吊唁,並讓對方在旅途中留意收集當地的第一手情報。
其實按理來說,丹陽郡的事情,輪不到他這樣一個鄱陽郡的地方官員來管,可他自詡是江東元老,對整個江東都有了很強的主人翁意識,所以真的感覺丹陽的事,就是他自己的事。
而呂據,也是恰好在這個時候從丹陽回來,原本是打算先連夜給母親請安,再向父親稟報公事的。
此時,雖然天色已晚,但見父親呂范還是一絲不苟,他也老實地交代道:
“丹陽一些縣裡似乎有些騷動,不過孫瑜將軍留下的長史非常能乾,所以沒有鬧出什麽大亂子...”
隨後,呂據就介紹起了這位長史的背景與政績,隱隱有了要舉薦對方的意思。
而呂范聽了,也尋思著,等著新的丹陽太守上任後,丹陽那邊的局勢穩定,就把此人調來鄱陽,為即將到來的平亂做些準備。
同時,他也不禁非常感慨。
兒子剛回來,自己就要跟他商量大事...可這的確也是江東臣子的責任所在啊!
而且,如果不是今夜發生的事太過不尋常,使得自己的老伴受到了驚嚇,他當然也希望叫醒對方,三人先享受一下團聚的時刻。
可是現在,東吳之主還在他的府裡,丹陽那邊還因為孫瑜之死而暗潮湧動,同時南邊的鄱陽也有賊人在蠢蠢欲動,他又哪裡能夠掉以輕心呢?
另一邊,呂據在匯報完工作之後,似乎也擔憂起了自己父親的情況,於是便向呂范問道:
“父親大人,柴桑這邊是不是也出了什麽事?怎麽外面看上去像是在過節一樣?可您今天的樣子,似乎是非常的憂愁?”
呂范知道,兒子進城之後一定是看到了城中臘八節的盛況,早就對這一硬生生造出節日的來龍去脈充滿了好奇。不過,他想了一下,還是單刀直入地指出了重點:
“唉,別提了...至尊來了,而且他似乎像是變了一個人一樣。”
“莫非是因為,合肥之戰帶來的打擊太大了?”
呂據見狀,也直入主題。
此時他心中已經腦補出了一個類似於隋煬帝一般——開疆拓土受到打擊,於是苟在江南隻圖享樂的昏君形象。
然而很快,這一猜想就被呂范給否定了。
“不像,至尊好像並沒有非常消沉。可是,似乎卻多了一些‘婦人之仁’...為父向吳太史打聽過,發現至尊居然還作出了‘至今思項羽,不肯過江東’的詩句——真的很怕他重蹈項羽的覆轍啊!”
“什麽?”
呂據頓時大驚。
要知道,在他的心中,孫仲謀可一直是勾踐的形象。
怎麽對方搖身一變,就成項羽了?
再說了,他有那戰鬥力嗎?如果沒有那“力拔山兮氣蓋世”的武力值,隻像對方那樣空有“婦人之仁”的話,他們東吳不就慘了嗎?
而很快,呂據又有了新的猜測:
“莫非,父親大人所擔憂的,與兩位喬夫人有關?”
見自己的小心思被兒子猜中,呂范也是長舒了一口氣,進而坦白道:
“是啊,想當年至尊吩咐為父,讓為父‘看好’兩位喬夫人。為父還在慶幸——至尊念在親情,到底沒有下手太狠。可是今天,至尊的操作卻讓為父看不懂了...”
“莫非,老主公的孩子會有很危險?”
呂據不由得脫口而出。
但很快,他自己就否定了自己的這一想法。
如果江東之主想著斬草除根的話,父親又怎麽會說他“婦人之仁”呢?
其實是呂據自己,一直有這樣一個擔憂罷了。
畢竟主公的那幾個弟弟,都死的不明不白。
而他們呂家,一方面為了盡忠,一方面感念先前追隨孫策的情義,其實是通過類似於軟禁的方式,保護著孫策之子孫紹的安危。
當然,明面上對於孫策家屬,周瑜家屬,以及隨後搬過來的孫小妹,他們都是給予最大程度的照顧的,可是也使得這些人的活動區域一直局限在柴桑城中,對外界產生不了任何政治影響。
而呂范知道,這一切似乎就要變了。
同時兒子的這句猜測,也提醒了他另外一種可能性。
一種他剛剛忽略,卻細思極恐的可能性!
當然,呂范可不想跟兒子探討陰謀論,於是只能不置可否道:
“難說...至尊只是說,讓周循公子和孫紹公子前去武昌——哦,就是原來的夏口,讓他們拜在魯子敬的門下。”
說到這裡,呂范突然發現,他還有太多的事需要向兒子解釋...比如主公一任性,已經讓夏口改名為武昌了;比如對方還莫名其妙地讓魯肅跟孫皎換防...
而今天這一出,主公到底是何用意?他越想越覺得難以猜透對方的帝王心術。
其實,周循是否離開柴桑,他倒是覺得無所謂——雖然按照他原本的謀劃,主公應該先通過聯姻拉攏一下人家才對。
畢竟,周公瑾的葬禮辦得再隆重,主公還是借口周循當時太小,將周家的部曲交給了自己的心腹——魯肅。
如今看來,不管是以聯姻的方式安撫周家,還是讓周循拜在魯肅門下,其實都是說的過去的,都能給即將長大的周循一個交待。
但更為關鍵的,卻是孫紹啊!
此人可是孫策孫伯符之子,對於江東也是有名義上的繼承權的。
而剛剛,在兒子的提醒下,他也才意識到這樣一種可能性:主公莫非是假意讓二人離去,然後在半路製造意外?
聯想到前日,主公麾下的解煩都尉徐翔突然去了一趟半州,不知在那邊幹了些什麽...呂范頓時覺得有這個可能性!
而按照他原本所想,孫仲謀只是發了善心,感覺自己已經坐穩了江東之主的位置,就不再擔憂孫紹可能產生的威脅——呂范覺得那可就太魔幻了!
原來對方不是“婦人之仁”,而是“另有後手”,這一切似乎就解釋的通了...
不過,就在呂范感慨“還是兒子聰明”的時候,呂據也在尋思著:還是老爸厲害,在這麽多錯綜複雜的消息中抓住了重點...而我都在胡思亂想些什麽啊?
於是,他也冷靜了一下,然後安慰父親道:
“上意難測,我們還是不要猜想那麽多好了。總之,我們呂家做好自己的事,上對得起天,下對得起地,如果再能不負蒼生,那就更好了!”
而在臘月寒風中,呂范也覺得自己真的需要冷靜冷靜。
不管江東之主是想大發慈悲,還是想徹底除掉孫紹身上的隱患,似乎都不乾他的事——畢竟,對方沒有讓他來動手,或許已經是在照顧自己了。
而這時,呂范也一只能一方面希望孫紹與周循吉人自有天相,一方面盼望東吳能再無內部隱患。
雖然這兩點似乎有些矛盾,而且主公好像也做出了自己的選擇,但他仍希望周公瑾的在天之靈,能夠保佑東吳,最終做到兩全其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