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闞澤複盤完自己這些天采取的種種嘗試之後,吳范也陷入到了疑惑之中。
他原本奢望對方是“智者千慮,必有一失”——仗著自己的口才好而沒有仔細做準備,所以才一時大意了,沒有勸說成功。不過,當闞澤把自己的種種話術一羅列,吳范頓時發現,原來是他想多了。
動之以情,曉之以理,誘之以利,這些手段闞澤可是都用上了啊!
對方真的可謂是——使盡了渾身解數,但依舊無濟於事...
不過另一邊,柯籍心裡卻隱隱有了些眉目。
他發現:他或許要比自己以為的更加了解張仲景!
而自己的兩位屬下之所以沒有看懂對方,或許是因為——對方其實算是下個時代的人。
對此,他忍不住在心裡評價道:
“是啊!曹孟德又如何能懂得陶淵明的憂傷呢?”
畢竟,三國時代的士人,那是有著何等的浪漫與風骨?
即便是在東吳,闞澤和吳范也是強漢精神的繼承者,也傳承著銳意進取的基因;而身為會稽郡人,他們更是見證了吳軍一言不合就暴打山越的輝煌戰績!
可是,到了西晉以及南北朝之時,甚至說從司馬家開始掌權之日起,士人們的精神狀態就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
別說他闞澤請不動張仲景了,人家鍾會,無論智商還是文化造詣,恐怕都比他高到不知道哪裡去了,不是照樣請不動竹林七賢裡的嵇康嗎?
然而,一想到這樣的類比,也使得柯籍有些內傷...他忍不住琢磨道:
“莫非在張仲景的心裡,東吳政權就跟司馬氏一樣,如此不可救藥嗎?”
雖然他原本就是個吳黑,更是極其瞧不上自己如今扮演的那個‘大魏吳王’;可是他卻依然覺得:如果比起爛來,人家還真沒到那個地步...
當然,以三國的英雄標準來看,渣權無疑是個兒子輩的存在。可是,人家也不至於輸給司馬老賊吧?
別的不說,司馬宣王的名號那可是可以創造“醫學奇跡”的,使得已經高齡的李靖依舊掙扎著從病床上爬起來——他的“大恩大德”,恐怕真如其“洛水之誓”一樣,名垂千古啊!
而渣權呢?只不過是出現在了辛棄疾、陸遊等人的少數詞作中...更何況,這些詞人還不一定是多麽看得上這位吳大帝,可能只是覺得南慫的統治者太構,還不如跟合肥較了一輩子勁的孫十萬呢...
柯籍此時,也隱隱下定決心:“我得親自去試試了!渣權都敢一而再再而三地打合肥,我又何必害怕被張仲景拒絕呢?”
實事求是的說,柯籍知道自己遠沒有司馬懿那般的深謀遠慮;而論起雄才大略上,恐怕也遠比不過原本坐斷東南的孫仲謀。
但是他感覺自己有一個優勢——能夠超越當前時代的限制,真正理解張仲景。
而從另一方面來說,他也直呼慶幸,因為看樣子對方只不過是像陶淵明那種田園派——人家只是不願意“為五鬥米而折腰”罷了,還是會自食其力,甚至還在為長沙父老做著貢獻...至少比柯籍原本世界中的一些躺平大神更加能獲得他的理解。
至於嵇康那些搞玄學,整天服散、鬼混、玩行為藝術的,他還真的不知道該怎麽與之相處...
柯籍只能希望,在自己的介入之下,原本那個令人絕望的時代不會到來,而原本那些竹林七賢們也能用一股更好的面貌,活在這個世界上!
就這樣,當著吳范和闞澤的面,柯籍感歎道:
“孤倒是能夠理解張仲景...如果孤是他的話,恐怕也不會輕易為江東效力。”
“主公,你怎麽能夠這樣說呢?”一旁的闞澤明顯很不服氣。
而吳范也大驚,不知道主公的葫蘆裡到底賣的是什麽藥。
難道主公覺得自己“德薄”,所以不配讓賢才歸心?
雖然吳范思來想去,感覺這是排除所有可能性之後的唯一“真相”,可是他卻依舊不敢承認...至少不敢在外人面前這麽說。
然而在柯籍的字典裡,卻根本就沒有“德薄”這個詞匯,他只是將心比心罷了。
“卿等也都了解了張仲景的生平對吧?”
終於,他開始娓娓道來:
“他們張家,原本是南陽的大族,有著兩百多口,但是在疫病下,死亡人數卻高達三分之二...所以德潤啊,人家可是見慣了生死之人,豈能輕易為私情所動?”
同時柯籍也在暗自感慨:或許正是這番經歷,使得他在學醫的同時,思想先一步魏晉化了吧?
“怪不得‘動之以情’這一招行不通。”吳范也在旁邊判斷道。
然而闞澤明顯還是不服氣,只見他繼續爭辯道:
“可是,不才也試圖跟他講道理了啊?‘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這一套先聖之言,難道有錯嗎?”
柯籍頓時覺得這番大道理很好笑——顯然闞澤是想不到,不久之後的魏晉士人都會整出什麽樣的活?
不過從另一方面來說,這一種“純真”也是難得可貴的。
“孤只能說‘人各有志’吧!更何況,人家也是當過長沙太守,見過大世面的——明白個人的力量在時代的洪流下,經常就是微不足道的。”
就這樣,柯籍還是小心翼翼地遣詞造句,盡量守護著闞澤那樸素的儒家入世報國理想。
對於這種說法,闞澤雖然沒有完全信服,但也只能暫且接受。他進而無可奈何的感慨道:
“唉!真是搞不懂他,即便不是為了實現自己的理想,他都不為兒孫後代所考慮了嗎?”
吳范即刻判斷道:這就是誘之以利了!
而此時,已經不需要主公出手,他已經學會搶答了:
“德潤,你要知道,人家也是當過兩千石的高官,在長沙這裡依舊很有影響力。至於另一方面嗎?我看這張老太守愛民如子,一定也將長沙的百姓當成是自己的孩子一樣看待。”
“沒錯,吳大師說得對!”
一旁的柯籍立馬拍手叫好。
而在闞澤終於變得垂頭喪氣的同時,吳范只能尷尬的笑笑,然後琢磨著:
“主公,你倒是能笑得出來!在此情況下,我們又該如何才能請出張仲景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