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仲杉,你覺得要是你想做的那些事情是在你的能力范圍之內的話,母后會把你送到我這邊來嗎?”
應該是剛剛已經用行動表明了自己的立場,此時朱鴻玲的語氣還算平和,“有想法固然是好的,但這些事情還是要講究一個實事求是。”
“那也總不能讓大明吏治繼續爛下去吧?”
很明顯,朱鴻玲在其弟弟心中的地位是毋庸置疑的,而她一手避重就輕也暫時避開了皇位的問題,並且她似乎也不打算正面回答朱仲杉剛剛問出的問題。
這一次她拿起了早就放在手邊的書,先輕輕拿它敲了一下自家弟弟的腦袋,隨後遞到了朱仲杉手上。
只是在一旁看著倆姐弟互動的洛簫霞沒想到自己也會被朱鴻玲來一下,不過敲就敲吧,也不知道到底是在什麽時候,朱鴻玲對她已經徹底放下了戒心。
看著手中的書本,洛簫霞微微眯起了眼睛,因為這書的封面上赫然寫著“大同論”三個大字,小字批注則說明了這是一年前由朱鴻玲親筆書寫並於不列顛印製的。
至於類容嘛,也沒什麽過於驚世駭俗的言語,就是大致上論述了在生產力低下的時代,以小國寡民為目的封邦建國的確可以造就一個極其民主平等的社會。
再往後就是總結了一些封建王朝是如何達到頂峰的,雖然整本書都透露這一股民貴君輕的氣息,但偏偏對那些盛極一時的王朝是如何衰落的隻字未提,總結下來就是隨著生產力的發展,《禮記》之中的大同社會是不可能在現世出現的……
「這是項莊舞劍意在沛公啊,她這是在暗示借助工業革命帶來的生產力大爆發,完全有可能創造一種新的大同社會。
不過這也太謹慎了吧,怕是沒幾個人能想到她想表達什麽,你看那邊她弟弟就眉頭緊鎖的……」
雖然前一句還是在心中隨意向簫海梅吐出,不過洛簫霞話鋒一轉,又問起了正事兒。
「梅兒覺得鴻玲此番作為的目的是什麽?」
沒錯,應對眼下的這種情況,這“兩人”很默契地有所分工,主要是簫海梅完全可以以一個局外人的視角來省視整個過程,所以分析朱鴻玲動機這件事兒從一開始洛簫霞就甩給簫海梅了。
「鴻玲又沒有特意隱瞞什麽,一開始就是十分坦誠地邀請我們入局,隨後又展示了自己的一點點政績,恰如當時小霞當時的展翅而飛一般,是在向我們證明自己的實力……」
簫海梅說到一半便停了下來,不過某人自然是和她“心有靈犀”,轉瞬之間便明白了她還想說些什麽。
「梅兒想說的是她做的這一切看起來都有一些急切了,而這背後卻恰恰是她在躊躇是嗎?」
很顯然,洛簫霞這次猜對了,而簫海梅也再次做出了總結,「正如現在小霞手上的那本書的類容一般,她什麽都知道,但尚且沒有勇氣去和別人闡明自己的想法。
雖然吧有些事情說明白了會招人怨恨甚至被惦記上性命是沒錯,但我覺得她更多地是認為沒有人能理解她在想些什麽,這點從那邊朱仲杉的反應就看得出來。
恐懼與孤獨,這足以構成她躊躇不前的理由了,畢竟現在的她可算不上是予然一身,有些事不能單憑著一身莽勁去解決。」
但就算心裡明白了這些,洛簫霞也不會在表面上做出什麽表示的,不過朱鴻玲的注意力也沒有放在她這邊就是了。
“仲杉,你回去之後直接將這書交給父皇就行,然後告訴他,要是他覺得不妥可以直接遣人告訴我,到時候我便什麽都不做,當好我的公主,去享我的富貴就是了。”
聽到自己姐姐說了這麽一翻無厘頭的話,本就對手上之書不甚理解的朱仲杉更加疑惑了,不過他還是很敏銳地察覺到了有一個地方絕對存在問題。
“皇姐的意思是你不和我一起回金陵城?”
金陵城,也稱應天府,是明帝國一開始,也是現在的都城,理論上是朱鴻玲以及這一船人這次的目的地。
“回肯定是要回的,但這事要是我當面去說的話,恐怕只會落地雙方都沒有用於冷靜下來的時間,甚至直接失了轉圜的余地。”
這朱鴻玲越說朱仲杉是越感受到了不安,其實他對朱鴻玲說的那些卻實感到難以理解,這本不應該是一個儲君應該有的狀態,但他不是在這正需要結識百官,實**王之術的時候被送到了朱鴻玲這邊嘛……
見朱仲杉陷入了沉默,朱鴻玲也沒有解釋什麽,而是從懷中取出了一封書信,並遞交到了洛簫霞手上。
“麻煩小霞替我把這個交給船上一位叫耿雨田的醫官。”
接過了那封還帶著體溫的信,洛簫霞挑了挑眉,“私人書信?”
雖說朱鴻玲算是變相地下達了逐客令,但既然對方是直接遞給她了一個大瓜,洛簫霞也不覺得有什麽不好。
“是啊,他在不列顛幫了我不少忙,而他的家族也算得上是我潛在的政治盟友,情詩寫的也不錯,只可惜送錯了人。”
“行,這事咱幫定了!”
言罷,洛簫霞竟是直接起身,也沒有去細致地思考這件事背後有什麽深意。
不過她才走了兩步,就在房門之前站定,隨後轉身詢問,“你這信中內容是強硬的還是偏向委婉一點?”
朱鴻玲是完全沒有想到洛簫霞有如此高的行動力,而也就在她愣神的功夫,後者卻是完全沒有等她回復的意思,直接奪門而出。
看見有人出來了,守在門口的李雪雲和洛簫影齊齊回頭,洛簫霞卻是完全沒有理會她們,徑直朝左側船舷的方向走去,而她身後,傳來的是朱鴻玲有些無奈的聲音。
“言辭不要太激烈了,省得你我都尷尬。”
聞言洛簫霞頭也不回,只是揮了揮手表示自己聽到了,而這時朱鴻玲也已經來到了門口。
“簫影,你跟上去,替我聽聽小霞到底說了些什麽。”
洛簫影略微猶豫了一下,隨後拱手稱是,便離開了這裡。
“嘖,這才幾天啊,不該這麽快就倒向小霞了吧,這都要猶豫……
你說待會她不會瞞著我些什麽吧?”
一旁的李雪雲則是白了自家公主一眼,“人家是在疑惑這種事情為什麽殿下不讓我去,既然是探聽,肯定是要避嫌的。
當然,陛下會做出這種決斷,自然是因為霞姑娘將要說的不是什麽要緊的事情。”
不知道想了些什麽,反正最後朱鴻玲只是用抿著嘴輕笑作為對李雪雲的回復,然後便是一段不長不短且這些天稀松平常的沉默。
正當朱仲杉走過來想要搭話的時候,突然有一人快步朝這邊過來了。
李雪雲認得那人,正是三年前同公主封號一起到來的皇家侍衛之一,到了今天,自然也成了朱鴻玲的親近護衛。
於是李雪雲並未阻攔,任由他到了朱鴻玲跟前並與其耳語了幾句。
在那人傳遞完消息之後,朱鴻玲面色微動,但也是在轉瞬之間恢復了如常的平靜,不過她的這點小動作注定是無法瞞住已經追隨了她五年的李雪雲的。
也不等其人詢問,朱鴻玲主動說道:“雪雲你去陪仲杉說會兒話吧,有一些計劃之外的事情,我去找船長說幾句話。”
朱鴻玲這邊的事情暫且不提,洛簫影已經是跟在洛簫霞身後來到了右舷,也看到了每次日出都會在這裡讀書的耿雨田。
“耿公子。”
遠遠地,洛簫霞打了聲招呼,既然聽到了聲響,耿雨田也回過頭來禮貌地微笑點頭示意。
“今天讀的什麽書啊?”
畢竟這些天兩人也有過不少交流,耿雨田沒有怎麽猶豫就給出了答覆,“《禮記》。”
他回答地漫不經心,洛簫霞的心中卻有了一絲異樣的感覺,雖說洛簫霞作為外來者,並不清楚所謂《禮記》是一本什麽樣的書,但這並不妨礙她清楚地記得這兩個字眼不久之前才從自己的眼前飄過過……
“那是一本怎麽樣的書?”
聽到洛簫霞有此疑問,耿雨田卻是愣了一下,因為就他之前對洛簫霞的了解,和這個看起來落落大方卻始終和人保持距離的姑娘談談風月可以,可一但談論到具體的學問她就會顯得興趣缺缺然後主動岔開話題。
可正當耿雨田意欲回答的時候,洛簫霞卻自顧自地說了下去,所以說在某種意義上,她是真的對這個世界的文化什麽的不感興趣。
“耿公子覺得你要把手上這本書專研到什麽程度才能讀得懂她?”
聞言耿雨田身形一震,當他回過頭的時候,正好看見洛簫霞手腕一翻,一封書信便出現在了她的兩指之間。
看著耿雨田將其拿走,洛簫霞也沒有多余言語,就在一旁靜靜等著他將信封拆開,並瀏覽完其中的內容。
不過這一過程並沒有持續太久,事實上在洛簫霞的感覺裡也就是幾秒鍾的時間,耿雨田便放下了手上的信紙,然後有些失神地望著遠處的大陸。
“上面寫了什麽?”
耿雨田的這番舉動無疑激起了洛簫霞的好奇心,只不過她沒有想到耿雨田竟然直接將信紙遞回到了她的手上。
大致掃了一眼,洛簫霞立刻便明白了為什麽耿雨田看地如此之快,因為這張紙上僅僅只有一句話,除此之外便是一副簡筆插畫。
畫上是一個望著遠方山巒的少女,那掛在山頭的也不知道到底是朝陽還是夕陽,而在那佔了大半個天空的空白處有著這麽一段話。
“奈何七尺身軀欲許國,恐再難許卿。”
不同於耿雨田,洛簫霞盯著這信紙看來許久這才略帶調侃地說道:“這怎麽看著像是男方才該有的口吻呢?”
之所以洛簫霞會盯著這簡潔易懂的畫面看如此之久,那是因為除了最後在其他人看不見的地方她與簫海梅進行了一番討論之外,她還自己思索了一下今天這段時間內發生的一切到底意味著什麽。
不過吧,耿雨田也沒有搭理她的意思,只是在那裡皺眉不語,當然,花了這麽長的時間,洛簫霞早已對此有了對策。
“其實吧,咱覺得愛情本身其實是一種很矛盾的東西,自古以來所謂的浪漫莫過於在天願為比翼鳥,在地願為連理枝。
但要是兩株大樹離得太近的話只會相互遮蔽陽光,並激烈地競爭有限的水分與無機鹽,最後的結果是這兩顆樹的生物總量往往比不上一棵單獨種植的樹。
比翼鳥就更離譜了,離了對方就活不了,活該滅絕……”
不得不說,洛簫霞這番話是成功地刺激到了耿雨田,不說這個剛剛被拒絕的小青年了,就連站在兩人不遠處的洛簫影都露出了吃驚的表情。
不是說你對某些事情不能有自己的見解,但說話還是要看場合的吧?
耿雨田明顯不想和洛簫霞爭論什麽,但不意味著現在心中莫名有一股氣的他不會給洛簫霞挑刺兒,“霞姑娘剛剛一開始便說了愛情是矛盾的,但為什麽我從始至終都只聽到了你對那兩句話的批判?”
對此,洛簫霞淺淺一笑,“因為愛能使人堅強,這點咱深有體會,不過嘛夫妻本是同林鳥,大難臨頭各自飛就是了。
說到底,愛是兩個人的事情,而每一個個體都有自己的立場,要是大家都吧自己給打磨圓潤了去迎合另一個人,最後的結果只會是一加一小於二……
咱覺得愛所追求的是靈魂的契合,而不是身體上的負距離接觸,耿公子說是也不是?”
……
“她真的是這麽說的?”
晚些時候,屬於朱鴻玲的艙室裡,此地的主人有些好笑地詢問回來向她匯報的洛簫影。
朱鴻玲的表情還算自然,畢竟事情並沒有超出她的想象,但朱仲杉的臉上總有一絲不悅,事實上,這些天他時候一直是這個狀態,只是現在又展現無疑了罷了。
即使隻憑借自己的經驗,洛簫影也可以確定這不是這位皇子與生俱來的狀態,不過她不是很能理解其中的原由,總不能是因為小霞對待他姐姐隨意而親近的態度吧?
回到眼下,在把目光從朱仲杉身上移開之後,洛簫影繼續了她的匯報,“是,不過除此之外,小霞最後還有一些言語。”
“嗯,說來聽聽。”
“她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