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那你倒是說說看,咱有何不妥……”
此時的洛簫霞半張臉在周圍燈火的照耀下忽明忽暗,另外半張則徹底影藏在了黑袍寬大兜帽的陰影之中,雖然只有一米六的身高平時不怎麽佔的到優勢,但此時俯視坐在甲板上的毛錦彪還是綽綽有余的。
“這……”
耳旁是洛簫霞那比冬日凌晨帶著腥味的海風還冷上幾分的聲音,對上的是她盡顯睥睨的眼神,毛錦彪這個彪形大漢竟然一時說不出一句話來。
但好歹還是專業的侍衛,他很快便穩住了自己的神志,“敢問姑娘為何會突然從遠離碼頭的一側出現在甲板之上?”
“要是咱同你們公主一起從碼頭登船的話,要折騰多久你們才肯放行?
而晚一秒登船,你們公主的危險就高上一分,你說是不是?”
此刻能夠對答如流肯定是因為這個借口是洛簫霞早就準備好了的,她的想法就是不管是要用來搪塞誰,總是要有的。
不過這終究只是一個借口,深究起來的話可以說是千瘡百孔,根本站不住腳,只是現在的毛錦彪的心境似乎並不平靜。
“那拋開這點不提,剛剛你明明中彈,為什麽現在卻像是一個沒事人一樣?”
聽到這個問題,洛簫霞的嘴角微微動了一下,也不知道她剛剛是想笑還是嘴角抽了一下。
不過蒙混過關可是她的強項,她就當著所有人的面略微撩開了自己的黑袍,並輕輕提起了裡面潔白的裙擺,而露出來的便是她小腿上泛著寒光的護腿。
“看來咱今天運氣比較好。”
洛簫霞的語氣依舊清冷,但毛錦彪卻是有些著急了。
“裝備如此完備,又有如此身手,如果此人心存歹意該如何是好,還請殿下三思啊!”
不過話都說道這個份兒上了,洛簫霞自然不可能輕易放過他,或者說從一開始她就是帶著自己的目的開啟的這次對話。
“在瞎嚷嚷之前不如先回答咱一個問題吧,你誰啊?”
被洛簫霞這麽一問,毛錦彪頓時嗆住了,在看了一眼朱鴻玲的臉色,發現她是一臉若有所思且完全沒有阻止的意思,他也就實話實說了。
“我乃大明錦衣衛二處主辦,毛錦彪,奉命護送我大明要員回國!”
洛簫霞點了點頭,並沒有在這個事情上繼續下去,而是指了指一旁的影,“那她又是誰?”
“她是我錦衣衛二處的同僚。”
“哦,這樣啊,那別人也是奉命保護鴻玲他們的是不是?”
不知道是因為不想一直被洛簫霞牽著鼻子走還是別的什麽,這時毛錦彪突然拔高了自己的音量。
“大膽,公主殿下的尊名豈是爾輩可以直呼的!”
見此情形,洛簫霞毫不相讓,同樣拔高了聲音,“那你剛剛為什麽要對著小影子開槍!”
此言一出,在場的人都面面相覷,不過他們中的絕大多數都是不可能因為洛簫霞的一面之詞而有所動搖的,就連剛剛與毛錦彪一同開槍的錦衣衛一時也記不起來之前電光火石之間發生了什麽。
“呵,這麽明顯的挑撥離間,你真以為我大明錦衣衛都是脹乾飯的嗎?”
毛錦彪的反應很快,而且也不可能承認,當然,洛簫霞也不指望他能傻到那個地步,她的這番話基本上是說給朱鴻玲聽的。
而朱鴻玲也沒有辜負洛簫霞的期望,她在略微沉吟了一會兒之後開口說道:“毛主辦,小霞的為人是可信的,你看這樣吧,要是你不放心的話一會兒我們交談的時候讓影姑娘也跟著,既然她是父皇派來保護我之人,總該可信吧?”
說完之後朱鴻玲也不等毛錦彪回復,在朝洛簫霞和影微微頷首之後,便轉身作勢要離開。
只不過她沒有想到自己都把自己父皇給搬出來了,明明白白地表明了自己的立場,毛錦彪還會再次出言阻止,甚至不顧自己身上還有傷,直接跪伏在了甲板上。
“還請殿下三思!”
其實這明顯就是在做戲了,明眼人都看得出來他行為的反常,而朱鴻玲也明白他是在提醒自己,似乎自己要是執意堅持的話,就會走向萬劫不複的深淵。
只不過明知道身邊有危險,卻選擇當個鴕鳥不去了解清楚只是一味地逃避,這種自欺欺人的行為並不是朱鴻玲的作風。
而且她對自己的了解可比毛錦彪要深刻得多,她並不覺得這些危險會因為自己的視而不見而不來主動尋她。
“你們幾個,帶你家主辦到甲板下面的艙室裡面去處理傷口吧,甲板上風大,不要讓他著涼了。”
撂下這句話之後,朱鴻玲再不逗留,徑直走向了船頭的方向。
見自家公主這般作態,毛錦彪心裡清楚她是已經有了自己的決斷,自然不會繼續妄加阻攔,不過他們這位年方二九的殿下竟同傳聞中一樣頗有膽識且行事果斷是他沒有想到的……
不過即然如此,待她回到大明,那豈不是等於在大明本就動蕩的時局裡再加一個不穩定因素嗎?
想到這裡,一向以維護大明繁榮穩定為己任的毛錦彪苦笑著搖了搖頭,“真是任重而道遠啊……”
……
毛錦彪被帶到了甲板之下處理傷口暫且不提,應洛簫霞的要求,那三人已經來到了船頭。
其余的無關人員在朱鴻玲的授意下已經離得遠遠的了,接下來她們要談的內容除了她們自己,恐怕就真的只有海風知道了。
“說說看吧,到底是怎麽一回事兒,小霞。”
只是在朱鴻玲話音落下之後,洛簫霞一直埋著頭遲遲沒有回應,最後她還是禮貌地抬頭笑了一下,“那個,能不能先讓咱向小影子確認一些事情,現在應該不趕時間吧……”
說實話,要是在說這句話的時候洛簫霞略微忸怩一下,朱鴻玲都會覺得她有些可愛,但這明顯是營業式的笑容讓人看著就怎麽說呢……就像是在下命令一樣。
不過考慮到在其他必要的人登船之前,自己的確也沒有什麽要緊的事情,朱鴻玲也就順勢應下了。
既然如此,洛簫霞也不浪費時間,她將兜帽掀開,讓自己潔白的長發暴露在月光下之後,找了個舒服的姿勢靠在了船舷上。
“你叫什麽名字?”
“影。”
影的回答很簡潔,同時她還有些困惑,因為從之前的情況來看,洛簫霞顯然是知道她的名字的。
而更令她不解的是,同樣困惑的表情居然也出現在了洛簫霞的臉上。
“說實話,單單是這一個字的話與其說是個名字,更像是一個代號,而且你沒有姓氏嗎?”
對此,影微微搖了搖頭,“我是一個棄嬰,從小便是在錦衣衛中長大的,所以‘影’既是代號,也是名字。”
有實力的國家會從小培養特務這是一件稀松平常的事情,不過不知道為什麽,在聽到自己是棄嬰的時候,影在洛簫霞的臉上看到了一閃而逝的震怒。
而似乎也是陷入了思考之中,洛簫霞的語氣中也漸漸失去了感情波動,“棄嬰……為何?”
其實對於影來說,這也不是什麽不能說的事情,就是她不明白一個剛剛見面的人為什麽會執著於一件她都已經不在乎的事情上。
在遲疑的期間,影抬頭看了一眼她現在理論上的頂頭上司,見朱鴻玲微微頷首之後,她便說出了實情。
“大明律法規定,凡大明百姓,均需要每人每年繳納四石稅,未滿十六周歲者減半。
而私自藏匿人口者,除需繳納未繳納丁稅之外,還要交等量的罰款。
所以田間地頭多有溺死嬰兒的事情發生,女嬰的數量尤其多。”
聽到這裡,洛簫霞深呼出了一口氣,“呼…人頭稅嗎……”
只不過這時被當成背景板的朱鴻玲也插了一句嘴,而且她的關注點似乎有所不同。
“其實至從鄭成功將軍北伐以來,男女平等就已經被提上議程了,不然的話我也不可能以女子的身份掌控涉及國家財政的大事。
只不過這似乎也僅僅止步在上層社會中了,在田間地頭女子可以提供的勞動力的確低於男子,而出嫁的時候娘家還得出一筆嫁妝也是不爭的事實。
再加上各地雜七雜八的稅還不少,這些年社會生育**著實低迷,真是可惜了張居正的一條鞭法,終究是對抗不了封建社會的本質。”
而好巧不巧,關注點清奇,或者說白了就是避重就輕的話術也是洛簫霞的常用手段。
“那鴻玲你說要是把嫁妝換成彩禮,情況會不會變得好一些?”
不明白何為彩禮的影自然不必說,但朱鴻玲聽出了洛簫霞這是對她剛剛說的事情並不感冒的意思,不過既然如此,對話的主動權這是被洛簫霞送回了自己手裡。
只是相較於這次談論的正題,朱鴻玲對另外一件事情產生了濃厚的興趣,正所謂正事哪有八卦吸引人呢?
“這麽說起來,小霞為什麽對這位影小姐的事情這麽在意呢?”
對於洛簫霞來說,這是一個避無可避的問題,況且她也並不排斥回答它,以至於她又一次語出驚人。
“原因嘛……其實也很簡單,畢竟一直以來咱都是對小影子視若己出的嘛。”
這句話洛簫霞說的平平淡淡,但面面相覷的朱鴻玲和影卻都在對方的臉上看到了疑惑與不解。
但朱鴻玲畢竟是如今這顆星球上對洛簫霞了解最深的人了,她在最開始的愣神之後很快便對洛簫霞的說法有了些許猜測。
看見朱鴻玲又低頭開始思考些什麽,影下意識地看向了洛簫霞的方向,而後者不知何時已經近在咫尺的臉更是嚇了她一跳。
不過以後她會習慣洛簫霞這種走路沒有聲音,來無影去無蹤,偏偏還喜歡從各種你注意不到的地方,在你預料不到的時候突然出現在你面前的習慣。
“既然如此,你就跟咱姓了,從今往後洛簫影便是你的名字,明白了嗎?”
可憐洛簫霞比洛簫影矮大半個腦袋,就算她現在踮起腳也只能被後者俯視,而這點在這麽一個很近是距離下更是讓洛簫影有些尷尬。
明明她們只是初次見面,為什麽對方會對這種自己感覺極為荒唐的事情采取如此強硬的態度, 而正因為現在洛簫影的腦子中還是一團漿糊,一種奇特的情感卻也突兀地變得十分明顯。
她在渴望親情,哪怕理智告訴她這件事絕對有古怪;哪怕多年來的訓練與經驗告訴她親情這種東西稱不上“安全”,很多時候它會讓人心甘情願地墮入萬丈深淵;哪怕她清楚地知道強行擁有自己本不該有的東西將會付出多大的代價……
她想拒絕,這件事還是多觀察一段時間才稱得上是妥當,而作為錦衣衛的一員,她行事必須要理智,只不過她還是猶豫了,“抱歉”二字遲遲說不出口……
她逐漸不敢繼續直視洛簫霞的眼睛了,因為那雙紫紅色的眸子中透著一股莫名的倔強,似乎這雙眼睛的主人早就知道現在並非談論這件事的最佳時機。
但她就是不願意采用循循漸進的方式,就好像這件事不迅速得到解決的話她就會失去什麽很重要的東西一樣。
而在洛簫影移開眼神的時候,她無意間瞥見了洛簫霞的小手早已握成了拳頭,而那反射到她眼裡的月光似乎也在說明這個小小粉拳上已經布滿了汗水。
她是在害怕我拒絕嗎……
但其實現在洛簫霞真實的心裡活動是這樣的。
「哎呀媽,這也忒尷尬了吧,早知道咱就不直接A上去了。」
「確實,我看著都尷尬,不過你真的沒有那個‘早知道嗎’?」
不過這個時候洛簫霞可沒有精力去跟簫海梅狡辯這個問題,因為她現在滿腦子都是要怎麽給自己找一個台階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