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血的殘陽下,周倉跪在戰場的邊緣,看著望不到邊際的屍山血海,哽咽地吟唱著:“興百姓苦,亡百姓苦啊......”
令人作嘔的血腥味,順著冷冽的北風鑽進周倉濕熱的鼻腔。饒是周倉作為黃巾力士的一員,已然身經百戰,仍覺腹中不適,隱隱欲嘔。
腹中的不適和全軍覆沒的悲傷,令周倉這個鐵塔般的漢子悲憤地仰天長嘯:“苦~苦啊!啊~”
嘯聲在廣宗無垠的戰場上經久不息,直到周倉因為缺氧而昏迷。
這天夜裡,攻入廣宗城裡的皇甫嵩軍兵,多人聽到城外傳來鬼叫之聲,於是軍中盛傳:“攻破廣宗的那晚,百鬼夜哭,一哭三萬人戰死疆場,二哭張角剖棺戮屍。”
然而,傳言終究是傳言。隨著張角病死、張梁被殺,黃巾軍已是窮途末路。
十一月,皇甫嵩率軍攻打盤踞下曲陽的張寶,斬殺張寶等十余萬人,築京觀於城南。
京觀,又稱人骨塔,是由屍體堆成的高丘,再封上土。可謂屍山血海!
至此,聲勢浩大的黃巾起義徹底宣告失敗。
正在渡過黃河的周倉,從渡河行人大呼小叫的交談中聽到這一消息,臉上除了淡淡的落寞,已然沒有了切膚之痛般的悲傷。
是他變得冷漠了嗎?還是他已經忘了曾經出生入死的兄弟?那些可愛淳樸的臉龐,都定格下曲陽城南高達百尺的京觀冰冷的血土裡。
逝者已矣,生者節哀。
作為一名愛讀小說、喜歡三國的二十一世紀大學生,周倉已在小說的生離死別愛恨情仇中見慣了悲傷。喜劇結尾都是娛樂,悲劇才令人久久無法忘懷。
經歷過屍山血海的戰場,這個來自後世的大學生,佔據了黃巾力士周倉的身體和記憶,已經變得堅韌沉默。情緒是無能者的發泄,語言是蒼白的符號,惟有冷漠才能獲得最後的勝利。
這是一個人吃人的世界,和平、同情、仁義只是暴力和肮髒的遮羞布。
看透了這東漢末年肮髒的世界,周倉更是一刻也不想在這裡多待,更不想融入這裡,成為一條吃人的狗。周倉想逃離,但自己不知道為什麽從二十一世紀穿越而來,又何談回到二十一世紀?隻好遠離這是非之地、肮髒世界,走的越遠越好!尋一處世外桃源,效仿五柳先生,采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
周倉把第一站定在江南。
江南好,風景舊曾諳,日出江花紅勝火,春來江水綠如藍,能不憶江南?
江南,魚米之鄉,風景如畫。哪怕到了赤壁之戰時,戰火燒向江南,周倉想著還可以繼續南下,前往廣東。最後大不了躲到海南島去。
從廣宗向南,渡過黃河,就到了廣義上的河南地界了。
相比於冀州受到戰火的荼毒,河南地區相對安穩一些,戰後的恢復也更快。
周倉一路南行,有時向人乞討寫吃食,有時給人幫工幾天混些口糧。
不覺過了半個月,周倉走到一處山前。其時正是寒冬,但山上卻有松柏常綠。又兼山勢綿延,一眼望不到盡頭。平常饑一頓飽一頓的周倉頓時來了精神,心想:這地方沒有大雪封山,還有一片青綠,一定有些山雞野兔之類,不如抓上幾只打打牙祭。
想的雖好,做起來卻不容易。山上枯木荊棘叢生,尋不到路徑,十分難走,周倉在外山折騰了半天,半個野雞毛都沒看見,還把自己破破爛爛的衣裳刮的露了肉。
“哎~百無一用是書生!可我周倉有天生神力,怎麽也這麽窩囊?”周倉坐在山腳下,生氣地發著牢騷。
眼見天色將晚,睡覺的地方還沒有著落,周倉不得不順著山腳尋找人家。
一直走了兩裡多,周倉望見遠處有炊煙升起,不禁喜出望外,拔腳就往炊煙處衝去。
正行間,忽聽一人說道:“欸,那漢子,往哪去?”
周倉扭頭一看,卻是一個砍柴人扛著一擔柴從山上走下來。周倉連忙拱手笑道:“小的周倉,往江南投奔親戚去。”
“往江南去的?”砍柴人擔著扁擔,兩頭綁著柴火,一走一晃地說。
“這不是鬧黃巾嗎?家裡沒人了。老人說,有個姑娘嫁到江南去了。來,我來挑。”周倉說著,便伸手去奪砍柴人手中的扁擔。
“你會嗎?”砍柴人停了下來,打量著周倉。
周倉把扁擔奪過來,頂在肩上,嘿嘿一笑:“在家俺啥活不乾!這擔柴可不輕喲。”
砍柴人見周倉麻利地挑著扁擔走了,開心地笑了:“得有兩百來斤。看你不胖,氣力可不小。”
周倉呵呵一笑,沒有答話,心中卻說:莫說兩百來斤,我這天生神力,就是千八百斤也不在話下。
想到這裡,周倉不禁回想起自己的少年時光。
那時候是在函谷關西邊的弘農郡,又稱關西,老百姓普遍窮困,窮者思變,百姓們紛紛乾起了往太原販賣私鹽的生意。但朝廷不允許民間販賣私鹽,一旦抓到私鹽販子,輕則流放,重則殺頭。販賣私鹽是把腦袋別在褲腰帶上的買賣。
但少年時的周倉就顯露了他的天賦,不僅有天生神力,還得高人傳授,習得飛毛腿絕技,可日行千裡。有這兩項技能的加持,少年周倉就成了私鹽販子中的翹楚。別人跑一趟,他能跑兩趟、三趟;別人一趟挑個兩三百斤,他一趟就挑五六百斤。
周倉販了一年私鹽,原本揭不開鍋的家庭漸漸紅火了起來。 uukanshu 不僅父親年未半百便已滄桑的臉上有了笑容,私鹽販子們也打心底佩服這個憨厚的少年,同齡人更是把他視為榜樣。
但人紅是非多,周倉受到了大人物的關注。一次“機緣巧合”,販鹽少年周倉遇到了大賢良師張角。
看著大賢良師神乎其神的符篆,周倉想起了多年前傳授自己飛毛腿的老頭,不覺地就對大賢良師多了幾分親切。在一乾人等的慫恿下,少年周倉成了大賢良師的信徒,更是成為黃巾力士,護衛太平道教主張角。
自此以後,周倉的命運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跟著張角耀武揚威的記憶佔據了周倉青春期的前半場,黃巾起義爆發後,戰場的生死搏殺佔據了周倉青春期的後半場。
直到周倉穿越了,他的青春也就戛然而止了。
“你還沒吃飯吧?”砍柴人的話把周倉拉回了現實。
周倉羞澀地點了點頭:“嗯!”
砍柴人走進屋,出來時,手裡多了兩個黑乎乎窩窩頭:“墊墊肚子吧!”
周倉咧嘴一笑,露出一口白牙:“謝謝您!俺想再討碗熱水喝。”
“我給你舀去。”砍柴人轉身進了屋,絲毫沒有讓周倉進門的意思。
周倉伸著頭,看他家兩間廂房裡,一間支著鍋,堆著柴草,另一間放著一張床和一個櫥櫃,床上坐著兩個半大的孩子,正好奇地打量著他這位不速之客。
接過熱水,周倉低頭湊過去,吸溜著喝,一邊就著把兩個窩窩頭吃下去。
將喝熱水的破碗還給砍柴人,周倉千恩萬謝地告辭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