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了山,行走到平原上,時不時見到出來春耕的農夫,唐姬再也不讓周倉用扁擔挑著了,執意要自己走。
周倉拗不過她,隻好答應。但唐姬舊傷未愈,又沒走過遠路,隻行走了十余裡,腳底就磨起了泡。
小玉慌的忙催周倉去找大夫。
周倉很是無語,不就腳底磨個泡嗎?小題大做,大驚小怪!
醫生當然是沒有找,但也不好再讓嬌貴的唐姬再步行,周倉隻好忍痛,花錢跟農戶買了一輛驢車,拉著兩女前行。
小玉坐在驢車上,感慨道:“這驢車雖然沒有馬車舒服,好歹不用走路了,原來走路那麽累啊!”
車夫周倉表示無語,小玉這丫頭好吃懶做,嬌生慣養,就會怎怎呼呼,還得理不饒人,將來誰娶了她,可算是倒了霉了。
驢車在廣闊的平原上小步跑著,春日的暖陽令人昏昏欲睡,大地已經顯露出她該有的綠色,像是蒙了一層綠紗。不遠處的田野裡,幾隻麻雀或是在啄著青色,不時翻飛。
不似洛陽平原一片肅殺,潁川這片土地上充滿著生命的氣息,連路上的行人都是多的。
但凡路過的行人,都會向驢車裡投出驚訝的目光。誰也不會想到,破破爛爛的驢車裡竟然坐著兩個這麽漂亮的女子!看著兩人身上素色的衣服,還有兩人的容貌氣質,即使是最沒有見過世面的莊稼漢,也看得出兩女身份尊貴,不是一般人家的女子。
周倉笑著打趣說:“你們倆這回頭率也太高了!下次要蒙面才能出來,不然會造成交通事故。”
唐姬不解:“什麽是交通事故?”
“就是車禍。你沒看嗎?那些趕車的,只顧看你,都不看路。”
唐姬單純地說:“那我用手帕遮住臉。”
於是,這三人組合更怪異了,驢車裡拉著兩個遮著臉的女子。
在同一條官道上,一輛馬車自南向北而來,馬車前後各有八名手持刀兵的漢子護衛著。
馬車裡,一個清脆的女聲說:“夫人,咱們非要都看過一遍嗎?我看都一個樣。”
“秋月,我對你說過多少次了。做事情最怕‘細致’這兩個字。但凡做到細致的,很少有做錯的。你別看那些當官的說的有多好聽,其中的凶險利害,他們不會告訴你的。這件事做得好,能光宗耀祖大發橫財,做不好會敗光家業,害了性命。”
秋月不解地看著孟玉樓:“那你還答應袁家的人?我就知道他們沒安好心。”
孟玉樓沒有回答她,掀開車簾,看著外面廣闊的原野,幽幽地說:“又到了春天了!有時候我就想,索性都丟開去,人何必活的這麽累!可是第二天就會有事情找上我,一忙起來,就什麽都記不得了。”
相比於五年前,孟玉樓的眼角多了些皺紋,臉上也圓潤了些,已不是當年那個還帶著青澀的小娘子。比武招親無疾而終之後,過繼了族中子弟楊宗到膝下,孟玉樓才算在楊家站穩腳跟。又逢兵災之後,百廢待興,孟玉樓著實乾成了幾件大事,把所有質疑的聲音都壓了下去。
隨著生意越做越大,孟玉樓和官府的接觸越來越多。同在汝南郡的袁氏,是孟玉樓無法繞過去的存在。這次,袁氏兄弟欲舉大事,便找到楊家,讓楊家籌措軍糧。
作為楊家的當家人,孟玉樓深知政治和戰爭的殘酷,自然是不想趟這渾水。但孟玉樓也知道,袁氏有的是辦法在楊家挑出一個願意答應他們的人來。經過一夜的思索,孟玉樓果斷地答應了袁氏兄弟的這門生意,並且暗暗下定決心:要做就要把這門生意做好。
所以,在運送糧草的隊伍還沒有出發以前,孟玉樓親自把這條商道走上一遍,還去了魯陽,拜見了袁術的軍師楊弘。他們興兵的目的是要攻入洛陽,誅殺董卓,孟玉樓想的深一層,不僅要謀劃把糧草運送到魯陽,還要謀劃把糧草送往洛陽。為此要用多少糧草、使多少民夫、備多少木車,這些都是孟玉樓要考慮的。這些事情都有手下人在做,但是作為決策者,孟玉樓要做到心裡有數,既要賺到錢,還要民夫都平平安安的。
這一次,孟玉樓準備行到嵩山腳下再回轉。一路上看到了潁川郡的風土人情,孟玉樓放心了不少,又覺得有些悲哀,不知道打起仗來,這片和平了六年的土地會變成什麽樣!
看到前方來了一輛驢車,孟玉樓自覺地把車簾放下,原原本本地坐在馬車裡。
“羨慕吧?我家小姐出門的時候比這陣仗還大呢!”小玉看著十六騎護衛的馬車,傲嬌地說。
周倉笑道:“是是是,你說的是!不知這馬車裡坐的又是哪位達官顯貴!”
馬車裡,孟玉樓聽到周倉的聲音,覺得有些恍惚,急忙掀開車簾,向擦肩而過的驢車看去。
年前收到了楊鳳的書信,知道周倉已經傷愈下山,而且攀上了蔡邕女兒的高枝,孟玉樓著實傷心了幾天。但孟玉樓也不是那種會尋死覓活的人,想著他既然無情,索性就丟開吧,這幾年自己不也過的挺好嗎?一忙起來,哪還有空想其它的?
孟玉樓望著驢車離去的背影,心想:“是周倉嗎?他不是蔡邕的乘龍快婿嗎?怎麽可能這麽落魄?”
小玉聽周倉說話就來氣:“你好像對達官顯貴很有成見!見不得別人好,是不是?”
“哈哈~”周倉哈哈一笑:“那叫啥來著?既怕別人吃不飽,又怕別人比我過得好!是不是這個道理?”
馬蹄踩在路面上,發出噠噠的聲音,孟玉樓根本聽不到他們在說什麽。坐回馬車裡,孟玉樓不禁回想起第一次面對周倉的場景,那時候也立了春了,他穿的破破爛爛,臉上髒兮兮的,像個乞丐,實在是落魄的很。
也許他現在還這麽落魄!孟玉樓忽然想到了什麽,大聲喊道:“停,停!掉頭,追上前面那輛驢車。”
十幾匹馬在道上奔馳的場景是十分嚇人的。聽到身後震耳欲聾的馬蹄聲,小玉叫道:“周倉,快跑!有追兵!”
周倉自然也已經發現了異常,急忙抽打毛驢,喝道:“駕,駕!”
趕著不走,打著倒退。說的就是毛驢這種生物。關鍵時刻,毛驢撩起了挑子,把三人晾在了當場。
周倉隻好棄了驢車,攔在了追兵前面,大聲說:“你們快下來,我攔住他們。”
“律......”追兵停在了周倉面前。
周倉看這些人的裝束,不像是涼州軍,倒像是鏢局的鏢師、大戶人家的護衛,遂說道:“在下周倉,路經寶地,方才言語中有不當之處,請諸位海......”
看著提著衣擺從馬車上下來的人,周倉的話說不下去了,怎麽會這麽巧?在這裡遇上她!
“別來無恙!”周倉向孟玉樓拱手說道。
孟玉樓並不客套,而是指著周倉身後的兩女,問:“她們是誰?”
“此事說來話長。”
“她是誰?你們認識?”小玉也感到好奇,想不到周倉土了吧唧的,還有這種親戚。
秋月見對方使女指著自家夫人,怒道:“哪裡輪的到你說話?有沒有家教?”
小玉登時就漲紅了臉。唐姬見狀,說:“小玉。”小玉自知理虧,乾瞪著眼,不再多說。
周倉夾在中間,尷尬的想找個地縫鑽下去。好在周倉潔身自好,清清白白,身正不怕影子斜。
孟玉樓一開始,就把目光投向了唐姬,見她美的像畫裡出來的人一樣,自有一種大家閨秀的氣質,只是站在那裡就打敗了絕大多數女人。孟玉樓不由地暗恨自己平時吃那麽多幹什麽!
唐姬也打量著眼前的貴婦,見她二十多歲年紀,珠圓玉潤,身上穿著銀狐披風,雍容華貴,比那些王公大臣的內眷相比也不遑多讓。
“沒想到會在這遇到你,真巧啊!”周倉趕緊說話,以免被這沉默壓的窒息。
孟玉樓這才把目光移到周倉臉上,看他一點沒變,只是臉上因心虛而多了討好的笑容,冷冰冰地問:“你這是上哪去?”
周倉連忙解釋說:“去陽翟。送她們倆回家。”
不應該是去陳留嗎?怎麽?東邊打起仗來了?孟玉樓心亂如麻,無暇再問,隻說:“那你去吧!”
“啊?”周倉愣了一下,不知這場久別重逢為何草草結束。
見孟玉樓轉身要走,周倉急忙喊住她:“等等!”
“幹什麽?”
“能不能送我們一程?”
“怎麽送?”孟玉樓轉過身。
周倉指著不聽話的毛驢說:“這驢子倔的很,趕著不走,打著倒退,可急死人了。正好你這裡有馬車,載她們一程。”
孟玉樓氣得渾身發抖,壓抑著怒氣,問:“那我怎麽辦?”
“一起擠一擠嘛!我看你這馬車夠大,能坐四個,三個也行!”
“周倉,你欺人太甚!”孟玉樓憤怒地指著周倉。
周倉沒想到孟玉樓突然爆發,忙說:“哎唷,怎麽了?別生氣,別生氣啊。”
孟玉樓把目光對向唐姬說:“讓我跟她一起,你休想!”
周倉猜想孟玉樓肯定是誤會什麽了,於是壓低聲音說:“這裡人多,我有話對你說。”
“有什麽話當場說好了。他們都是我信得過的人。”孟玉樓朗聲說。
“你聽我說完啊!”周倉急了,拉著孟玉樓的手就走。
十余名護衛急忙把周倉包圍住,亮出兵刃道:“放開夫人。”
孟玉樓臉上紅了一片,卻對護衛說:“我沒事,不用擔心。你們先歇會去吧!”
不光護衛們驚呆了,連唐姬和小玉也驚住了。唐姬好奇地打量著,周倉拉著不情不願的孟玉樓走到一旁,嘀咕了一陣。
待兩人再回來時,孟玉樓已經完全換了一副臉色。
所謂,入門休問榮辱事,且看容顏便得知。看孟玉樓又羞又喜的臉色,誰都知道孟玉樓聽到好事了。
孟玉樓走到唐姬面前,屈身行了一禮,說道:“言語不敬之處,恕罪則個。”
唐姬忙拉起孟玉樓,問:“不知姐姐如何稱呼?”
“我出身汝南孟氏,嫁進楊家。你叫我玉樓好了。”
“玉樓姐姐。”
“請上車吧!”
周倉看孟玉樓親熱地把唐姬請進馬車,只看得目瞪口呆,剛才還勢同水火的兩人,轉眼間就成了如膠似漆的好姐妹。
一路上,兩人都形影不離。
潁川郡治所陽翟城十分繁華,比平輿還要繁榮幾分。一行人不作逗留,直奔唐府而去。
唐瑁聞知少帝遇害,正在家中為女兒擔憂。忽聽仆人稟報說“大小姐回來了”, 唐瑁隻感覺女兒像是從天上掉下來的一樣,到前面廳中,站在面前的,不是自己的女兒是誰?
“爹爹!”唐姬看到自己的父親,忍不住淚灑當場。
母親也搶了進來,與唐姬二人抱頭痛哭。
周倉和孟玉樓受到了唐家的熱情款待。唐瑁在前廳招待周倉,唐姬母女則在內院設宴招待孟玉樓。
鬧了半日,周倉見天色已晚,便起身向唐父告辭,讓人叫孟玉樓出來。
唐瑁挽留了幾句,見周倉執意要走,便命人封了兩錠銀子,送與周倉。
周倉略微推辭,便笑著收下。
不一會,孟玉樓帶著秋月從內院出來,與周倉一起離開了唐府。
走到街上,周倉騎馬伴在孟玉樓馬車旁,問:“你接下來去哪?回汝南嗎?”
孟玉樓不答反問:“你呢?”
“我準備盡快趕回去,馬上要打仗了啊!”
“那你今晚住哪?唐家留你,你怎麽不住一日?”
周倉不明白孟玉樓這話用意何在,笑道:“男兒四海為家,哪裡不能住?”
“那今晚讓你睡大街上。”
周倉見孟玉樓的車隊並未出城,而是向城東南去了,不禁問孟玉樓:“這是要去哪?”
“回家啊!”
“你家不是在汝南?”
“笨蛋!人還不能多置辦幾處宅院不成?”
望著眼前的楊府,周倉想起了“一入侯門深似海”,膽怯地說:“那個,現在城門還沒關,我出城還來得及。”
“誰稀罕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