露台上設有長約二十步,寬約十步的木頂柵格,其上蔓滿了葡萄藤,正當成熟,葉綠果翠,好似一串串翡翠,隨風微晃,煞是可人。
其時葡萄要麽來自萬裡之外的西域,要麽來自隴西或者巴蜀。隴西的葡萄色紫,巴蜀的葡萄色綠,只有西域的葡萄晶瑩剔透宛如翡翠。
無論是哪裡出產的葡萄,到汴州都相當珍貴,多是葡萄乾或者葡萄酒,鮮果那就是珍稀,何況這一方碩果累累的西域葡萄。
僅是能夠在這裡落地生根,結出果實,絕非有錢能夠辦到,無論是栽種還是培育,乃至日常養護,耗費的人力物力難以計數。
看著僅是一方好看的遮陰,其實絕對算得上低調的奢華。
盡管正午,葡萄架下十分蔭涼,設有方桌圓凳。
符王立於蔭下,笑容可掬,不僅他的三個女兒悉數到齊,趙義這小子居然也在,和符塵修親昵地並肩。
不是符王不想帶其他的兒子,只是身為他親衛首領的長子符昭信被柳豔殺於宋州,次子符昭願乃是天雄軍軍使,替父親掌著軍隊,不可能跑來汴州。
至於三子,也不知道第幾房小妾生的,反正現在尚在繈褓,帶不出來。
在場只有趙義這半個女婿算是符王后代中的唯一男丁,也就擔負起了接待之責。領著符塵修與雲虛對上,相互客套,引薦介紹。
符塵修一直恨恨地盯著風沙。自從崇夏會館變故之後,她一直被禁足在家,這還是托了風沙的福,否則現在還出不了門呢!
禁足就是為了思過,顯然她始終未思己過,還在怨恨風沙。
風沙當然不會在意,含著笑挨個行禮:“魏王老驥伏櫪,皇后威鳳來儀,塵心小姐慈生自在,塵修小姐貌美如故,義兄風采依舊。”
反正一串溢美的口水話,誇誇人又不花錢。
如果細想一下,雖然全是好詞,套在每個人身上,其實並非全是好話。
符王捋須笑道:“今趟家宴,風少何故多禮?”
風沙笑回一句:“禮多人不怪嘛!”
客氣則疏遠,越客氣越疏遠,隱意就是:不要跟我套近乎。
雲虛趕緊擠出個笑臉:“飛塵頭次拜見符王,身為晚輩,難免拘謹。”
風沙很給面子地道:“小子確實有些拘謹,還望符王不要見怪。”
符王笑了笑,示意入座。
他坐在面湖的上首,左右分別是風沙與趙義面對面,其後是雲虛與符後面對面,之後是符塵心和符塵修面對面。
除了符王之外,余人像是隨意而坐,其實是刻意避免來自身份的約束。
自有侍女送上瓜果點心,酒水小食,不見葷腥,連酒也是素酒。
趙義坐在風沙的對面,介紹道:“這幾樣糕點和葡萄酒都取用了這裡的葡萄,幾碟小菜則是獨樂岡的種植。雖非名貴,倒也有些風味,風少嘗嘗。”
風沙給雲虛夾了一塊糕點,然後給自己夾了一塊嘗了一口,到了聲不錯。
趙義又道:“看到當下的湖光山色,難免聯想到秦淮風月,秦淮風月甲天下,風少自江寧來,想必已經閱盡群芳……”
風沙瞧了身側的雲虛一眼,笑道:“義兄莫要害我,遠觀,僅是遠觀。”
趙義笑道:“柔公主不僅絕色傾城,更是溫良嫻舒,尋常庸脂俗粉當然難入風少之眼。”
溫良嫻舒?風沙不由自主地瞄了雲虛一樣,心道這個詞無論如何跟你都沾不上半點邊。
雲虛則回瞪一眼,伸手在他腿上掐了一把。
在座幾人都看到了。
風沙心知雲虛這是故意表現親昵,趕緊輕咳一聲,做出尷尬的樣子。
趙義繼續道:“江寧風月甲天下,以秦淮為最;吳越水舞甲天下,以太湖為最。錢三公子於將一班太湖舞姬送於符王,小弟曾有幸觀賞……”
說著伸手指湖,含笑道:“凌波翠陌,連棹橫塘,秀韻水雲間。小弟甚是喜歡,百看不厭。”
他所指的湖岸上,出來幾列少女。
離得有些遠,看不清面貌,但是個個高挑,彩裙赤足,十分矚目。
旁邊還有一群錦衣水手推著幾隻彩舟入湖,一眾彩裙少女像是一群蝴蝶,翩然躍上彩舟。
傍湖露台這邊,一眾侍女亦過來斟滿酒杯。
露台的側面後面,來了一眾樂手開始奏樂。
當彩舟駛至湖心,舟上少女一邊輕盈作舞,一邊魚躍入水。
很快就如魚群繞舟,時上時下,時分時合,有時竟似鯉魚躍龍門,由水裡躍舟而過。離地有些遠,看不清她們是如何從水裡躍這麽高、這麽遠。
渾身透濕之後,更突顯身段線條的窈窕和曼妙,矯若遊龍般於舟上來回穿梭,加上彩裙繽紛,看著謂為奇觀。
到後來,舟上更豎起一個個高杆和橫木,來回飛躍的少女於半途勾住豎杆橫旋,勾住橫杆豎轉,瞧著驚心動魄,而且綺麗多姿。當真魚龍之舞。
濕透的彩裙隨著長腿攏張而開合,宛如展開又收攏的鳳羽,又或開屏又收屏的孔雀。由裙裾甩飛的水珠濺於湖面之上,激起成圈的漣漪,或圓或橢。
這些漣漪隨著少女的轉幅、裙裾的開合,時大時小。
湖中亦有少女出沒漣漪之間,上下翻飛,或臂或腿。
仿佛絢爛的焰火中朵朵盛放的梨花,令人倍感驚豔。
可惜傍湖露台上,除了風沙用心觀賞,余人似乎都心不在焉。
趙義一直瞅不到機會向風沙敬酒,隻好轉向雲虛說話。
幾輪過去,雲虛衝風沙笑道:“符王聽聞你馬上就要離開汴州,這也算是臨別踐行。”
風沙從湖上收回目光,舉杯向符王敬酒道:“多謝符王厚愛。”
符王舉杯道:“正好老夫也要啟程赴任,說不定與風少同行。”
其實風沙愛答不理的態度已經很能說明問題,他不再奢求翻轉局面,只求圖個一路平安。
符後舉杯敬道:“老父時過年邁,耐不得奔波之苦,還望風少不吝照顧,塵念感激不盡。”
風沙回敬道:“符後言重了。”
“洛陽乃佛家聖地。”
符塵心輕聲道:“長安和鳳翔亦是佛法隆盛之地,如果風少過路有暇,不妨順道遊覽廟宇寺院。風少行經之處,各寺上下必定掃塵以待。”
這番話雖然雲淡風輕,其實既有威脅,也有懇求。
風沙正色道:“好說。”佛門的面子還是要給的。
“符王此去鳳翔赴任,山高水遠。不怕前途多舛,就怕前途不明。”
趙義忽然歎了口氣:“話說開了,小弟就不藏著掖著了。風少能否交個實底,這鳳翔府到底去得去不得?如果迫於無奈非去不可,有否通融的余地?”
幾人的目光一齊盯上了風沙。
鳳翔府乃是四靈總堂的總堂,沒有得到四靈的允許,任誰去當這個見鬼的鳳翔軍使都等同於往火坑裡跳,還是管殺不管埋那種。
加上早有風聲傳揚,四靈不歡迎符王去鳳翔就任,如果還敢硬闖,保管死無葬生之地。
“塵心小姐說得不錯。”
風沙答非所問道:“洛陽乃是佛家聖地,白馬寺不僅是中原第一千年古刹,天下著名伽藍,更是佛門祖庭。佛光普照,定能萬法不侵。”
在座幾人聽得神情各異。
符王麾下自然有幕僚商量對策,擬定方案。
途中告病,去洛陽避禍,就是其中之對策。
所以,風沙話裡透露的意思,幾人一聽就明白了。
這不算上策也不算下策。
所以,談不上高興也談不上失望。
場面一時冷下。
恰好湖面表演完畢,一眾少女濕漉漉地翻上彩舟,紛紛行禮。
舟未回岸,反而往湖心樓水門行去。
“自古吳越出美女。太白越女詞有雲:長乾吳兒女,眉目豔新月。屐上足如霜,不著鴉頭襪。”
趙義笑而起身,又道:“還有耶溪采蓮女,見客棹歌回。笑入荷花去,佯羞不出來。正好後有荷塘,我陪風少看看**如何赤足采蓮。”
符塵修跟著起身,有些生硬地道:“柔公主我陪你。”
其實就是宴會一段之後,方便主人更衣,方便客人方便,之後就是午飯。
風沙知道這種豪門才有的禮儀,心道你們還真是挺講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