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互之間當然看不清細節。
不過,看不清細節並不意味著看不見。
起碼可以看見那邊有幾個人,又在乾些什麽事。
尤其湖岸曲折,精舍錯落,涼亭間隔,彼此之間視野良好,甚至可以大聲對話。
能夠看見這邊情況的人著實不少。
加上梁副主事氣勢洶洶地帶了一群人過來,又是剛剛才把李含章和江離離押走。
關注這裡的人那就更多了。
所以,齊蟬沒擔心錯,那個中年人正是發現這邊情況,經朋友挑唆,過來挑釁。
結果恰好撞到了風沙暴怒的檔口。
這跟火山爆發的時候偏要往火山口裡跳沒有任何區別。
就是找死。
幾經掙扎之後,失力癱軟,連點水花都沒了,被血染紅的湖水迅速平靜、散澹。
授衣伸指摸了摸頸脈,把他的腦袋連同整個人都硬拽上岸,起身道:“死了。”
風沙怒氣未消,人倒是冷靜下來。轉目掃視附近,見不少人聚而圍觀,不乏指指點點,心知影響不好,吩咐道:“把他給我攙扶起來,送進去休息一下。”
不提齊蟬等人臉臉相覷,授衣也有些愣,淹都淹死了,還休息什麽?
眼見主人的眉頭又皺了起來,授衣不禁打了個哆嗦,急忙道:“是。”
躬身拽住中年人的手腕和胳臂,挺腰欲扛。
“是攙扶,不是背。”
風沙冷不丁道:“雙腳要沾地,像喝醉,像暈倒,不像死人。”
死人死沉死沉,這個中年人相比授衣又相當魁梧,難度可大。
好在授衣精擅柔術,貼身發力比呼吸還容易,倒是輕描澹寫。
風沙過去扶起蘭萍,隨之進了精舍。
齊蟬等人紛紛跟上。
風沙找了個條凳拉著蘭萍坐下,衝授衣道:“把馬珂潤找來處理一下。”
馬珂潤名義上是靈沼館的東主,這件事當然要交給她來處理。
授衣剛把屍體擺成坐姿,正在猶豫是不是該把耷拉的腦袋支起來,聞言應了一聲,略一猶豫,招呼精舍內的兩名侍女結伴去找馬珂潤。
授衣很懂事,從櫃內取來藥物和紗布,又端了盆淨水,給蘭萍包扎止血。
齊蟬則使勁低著頭,不敢去看死人,雙腿打顫,噗通一聲跪下了。
風沙力氣不大,再火也收著勁。
盡管挨了幾腳,那也只是看著狼狽,並未受傷。
活活嚇成這樣的。
她實在沒想到一向溫和的風少,發起火來這麽嚇人。
一個人呐!說殺就殺了,活活淹死不說,甚至連這人是誰都不問。
幾名少女更是大氣都不敢喘,見齊蟬跪下,不由自主地跟著跪下。
風沙正在配合授衣給蘭萍擦拭傷口,余光瞟見,擠出個笑臉:“都起來都起來,水裡玩水哪有不淹死人的,蘭小姐不也差點嗎!可憐這位兄台了,硬是沒救回來。”
齊蟬一個激靈跳了起來,回身道:“沒錯,就是淹死的。你們都記住了,他就是失足落水,淹死的,跟,跟風少沒有任何關系。”
幾名少女都不吭聲,顯然知道這個中年人的身份。
如此漏洞百出的說法,不可能湖弄過去。
“怎麽會是失足呢?怎麽會跟我沒關系?”
風沙歪頭道:“就是我弄死他的。我不光要弄死他,我還要弄死他全家。”
他本來還想稍微遮掩一下,所以讓授衣搬人的時候裝成還活著。
之後推成玩水淹死,沒能救回來,來個大事化小。
見齊蟬這麽膽怯,以為他怕事,
反而不想遮掩了。風沙這番話,不光齊蟬聽傻了,那幾名少女個個傻眼。
以她們的身份,當然見過不少霸道的人,那也沒見過這麽霸道的,簡直蠻橫。
授衣應道:“婢,我待會兒就去辦。”
風沙嗯了一聲:“先扣起來,先不要殺。如果馬館主開了口,靈沼館的面子總還是要給的。人家剛剛開張,正是喜慶的時候,壞了人家生意,說不過去。”
授衣恍然:“知道了。”
主人當真聰明,不僅自己立了威,還幫齊蟬立了威,更幫馬珂潤立了威。
證明馬珂潤還罩得住,把這件事對靈沼館的影響降到最低。
正負相抵,尚有一點富余。硬是把壞事變成了好事。
齊蟬小心翼翼地問道:“您知道他,他是什麽人嗎?”
她這一問,問出了諸女的心聲。
“這很重要嗎?”
風沙聳肩道:“你們跟純狐執劍說就行了。是她去抓人,又不是我抓。”
齊蟬咬咬唇,小聲道:“他是城主府的劉通判,州府上下他說話很管用。”
通判是城主府三位首腦之一,協管和監察州衙。
把江城會拋開,這已經是江城頂天的人物了。
劉通判有三房外室跟她是一條街上的鄰居,其中一個還是她以前的閨蜜。
齊老爺子當上江城防禦使之前,這位閨蜜是她最大的靠山。
“那不正好嘛!”
風沙笑了笑:“你家裡要是有靠譜的兄弟,不就可以走馬上任了?”
齊蟬啊了一聲,一臉懵逼。
風沙轉向授衣道:“你去安排。”
授衣點頭。這事並不難,找武從靈,甚至找馬珂潤都能辦了。
換做別的地方,這事還真不好辦,一個官職品秩就給攔住了。
要麽論資排輩,要麽政績突出,要麽立功受賞。
除非皇帝簡拔,否則一定按部就班,不可能一飛衝天。
江城畢竟還是由幫會轄管,由總管府掌權,官製早就亂套了。
齊蟬兩眼發直,結巴道:“我那幾個哥哥吃喝嫖賭樣樣沾,都不成器……”
“那你就找個既成器又聽話的。”
風沙皺眉道:“你不是一向自得在江城人脈廣嗎?難道還找不到個把人當官?”
齊蟬不敢作聲。
人當然找得到。
她爹成為江城防禦使之後,東南西北中不就被她各安上了一個都頭嗎?
結果被李含章給害慘了。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
更何況一個都頭跟一州通判能比嗎?
一個天上,一個地下。
“事就這樣定了。找到個人,跟純狐執劍說一聲。”
風沙有些不耐煩了:“是誰無所謂,你想乾都行。”
齊蟬兀自不敢相信,怯生生地問道:“奴家隨便找個人,就能當,當通判麽?”
授衣瞧出主人不高興了,接話道:“齊小姐隻管給個名字,剩下的事我來辦。”
頓了頓,補充道:“你可能還不知道,齊老爺子能當上江城防禦使,正是風少在背後使勁,也正是因為你,否則風少哪裡知道齊老爺子是誰啊?”
齊蟬硬是合不攏嘴。
她只知道風沙是三河幫的客卿,背景很硬,能力很大。
背景到底硬在哪裡?能力大在哪裡?從來模湖不清。
現在才算有了個概念,心內自然脹盈興奮。
後面那幾名少女看風沙的眼神都不對了,似乎很想馬上投懷送抱。
之前她們陪風沙聊天的時候,多少還維持著大家閨秀的矜持。
現在什麽矜持都繃不住了。
權力本來就是矜持的克星。
權力碰上矜持,等於熱刀切上油脂。
有個機靈的少女上前道:“嬋姐,還不快謝謝風少啊!”
嘴衝齊蟬說話,媚眼直投風沙,見風沙看向她,咬唇垂首作嬌羞狀。
齊蟬驀地回神,伏身叩拜,謝個沒完。
本以為巴上隻金鳳。現在看來,根本是條龍啊!
她這是抓著龍尾巴上天了?
風沙嗯嗯啊啊,隨便應付。更多是在給蘭萍按揉青腫處,不時問一句還疼不疼?
蘭萍沒想到自己因禍得福,風少這麽關心她,自然愈發的楚楚可憐,又膩又嬌。
其實風沙的火氣並沒有消。
惱火自己怎麽收了這麽個不成器的東西,為了點債務,居然當起老鴇!
丟死人了。
奈何已經收到手下,後悔也晚了。
外人在場,還要維護齊蟬的面子。
火氣越積越大。
等到沒外人了,再來秋後算帳。
齊蟬尚不知自己大禍臨頭,謝完之後,又開始一個勁地表忠心。
馬珂潤這時匆匆趕到。
實際上,梁副主事來得時候,宮天雪等人已經發現了,更有主事之人趕來通稟。
不過,諸女並不知道主人在這裡,所以僅是馬珂潤過來處理。
那邊相隔這邊,從湖面很近,繞湖則遠。
馬珂潤在來的路上碰上了報信的侍女。
當然加快趕來,一來便讓人把屍體搬出去處理掉。
授衣則把馬珂潤拉到精舍外面,小聲滴咕。
馬珂潤本來挺苦惱的。
靈沼館剛剛開張,結果先遇上抓人,又遇上死人,往後還怎麽開?
奈何人是主人讓殺的,再借她幾個膽,那也不敢怪主人。
現在好了,主人一手翻雲覆雨,殺人招禍變成殺人立威。
立時表態道:“授衣小姐盡管放心,我這就讓人抄了他家。接任之事更好辦,讓公主出面吩咐一聲,吳會主一定會辦好。”
授衣了解主人的心思,叮囑道:“調城防軍抄家,以冒犯齊小姐的名義。你出面找齊小姐求情,然後再放人。聲勢造大一點,要讓滿城盡知,齊小姐不是好惹的。”
馬珂潤恍然,看來主人跟齊小姐的關系的確不一般啊!忙道:“這好辦,抓了人一路遊街,婢子再大張旗鼓上門求情。”
授衣提點道:“以公主侍女的身份。”
讓馬珂潤亮出女官的身份,彰顯了靈沼館的背景,也抬高了齊蟬。
一舉兩得。
這是順著主人的心思,一定要辦好。
正因為她和馬玉憐很不對付,所以對馬珂潤一定要交代清楚。
絕不能辦砸了。
兩女正說著,兩名妙齡女子結伴靠近,跟蘭萍一樣,渾身上下水還未乾。
戰戰兢兢地相互扶持,看著像是壯著膽子過來的。
向阻攔她們的侍女表明她們是跟劉通判一起來的。
詢問發生了什麽事。
蘭萍正好看見她們,招呼道:“我們一起的。”
這一下提醒了風沙,向齊蟬問道:“跟你一起來的有多少人?全部叫回來。”
齊蟬同樣恍悟,是啊!有風少撐腰,她現在還怕人追債?她什麽都不怕了。
趕緊讓她那幾個閨蜜分頭把人找回來。
若遇阻攔,讓他們想想劉通判的下場。
……
題外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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