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並沒有超出風沙的預計,很快湧來更多人把商家那夥人給圍了。
聽見外面突然間安靜下來,雲本真覺得奇怪,特意找窗戶觀察外面。
風沙跟了上來,站在雲本真身後,向外打量。
雲本真伸手指道:“那幾個領頭很眼熟,好像昨天晚宴上打過照面。”
盡管距離有些遠,風沙還是看出商關氏明顯更人多勢眾,佔盡上風。
雖然聽不清商關氏正在說些什麽,明顯神采飛揚。
甚至予人一種趾高氣揚的感覺。
“我就說吧!這個女人很不簡單呢!”
風沙見商關氏肯定不會吃虧,也就不感興趣了,拉著雲本真回去坐下,笑道:“我在明修棧道,暗度陳倉,人家亦然。”
邀請蘇冷來表演和化解風馳櫃坊的欠債危機其實是同一件事。
這個檔口,大家只能力挺身為發起人的商關氏,力壓商家人。
商關氏則借著昨天晚宴的場合,搞了次串聯,同時引動商家人發難。
引外力干涉家事,強弱之勢逆轉。
雲本真很聰明,主人一點,她就明白了,不忿道:“她在利用主人。”
主人不打招呼,蘇冷不可能來這裡表演,風馳櫃坊更不可能給這麽多人緩借款。
結果主人的一片好心居然被這個女人拿來解決自己的家務事。
在她看來,這就是竊主人之威能,其罪當誅。
風沙含笑道:“也可以視為借勢。”
雲本真忍不住道:“事前先求您才叫借,不告而取,那叫偷。”
風沙擺手道:“她又沒開天眼,哪曉得背後的事。”
商關氏並不知道蘇冷和風馳櫃坊跟他的關系。
在商關氏眼中,他就只是幫忙出個主意而已。
雲本真見主人一直替商關氏說話,忿忿之色盡去,抿唇一笑,神態頗為曖昧。
風沙看她一眼,
露出個無語的神情,有氣無力道:“又胡思亂想,別亂來啊!”
雲本真乖巧地噢了一聲,低下頭給主人輕輕按揉。
畢竟主人騎了一路驢子,路上又顛簸,難免紅腫。
所以,還順手上了些藥。
上藥當然不能隔著褲子,需要把手伸進去塗抹。
騎驢會磨蹭什麽地方可想而知。
給這種地方上藥且按揉,實在不宜讓外人看見,很容易誤會。
何況雲本真還女扮男裝。
商關氏匆匆進門瞧這一幕,果然誤會了,登時鬧了個大紅臉。
忙不迭地低下頭退出門去,心慌意亂地將門關上。
心道光天化日,朗朗乾坤,人在外面,在她這裡。
隔壁還這麽多人呢,就這麽急不可耐?
這得多麽好色,才能如此饑不擇食啊?
風沙也沒想到商關氏這麽快,還以為這麽大陣仗,且得鬧上一陣呢!
多少有些尷尬,讓雲本真趕緊收拾立整。
過了一會兒,商關氏將門叩響,語氣挺平靜地輕聲問道:“妾身方便進來麽?”
風沙像此間主人般回道:“關娘子請進。”
商關氏聽他不叫自己商夫人,突然改口叫關娘子,不禁一愣,旋即恢復如常。
於風沙對面坐下,微笑道:“一些家務瑣事,讓公子見笑了。”
風沙道了聲無妨。
“公子來此做客,當真蓬蓽生輝。”
商關氏殷勤道:“要不妾身給公子介紹一下這裡的……”
風沙打斷道:“我就只是過來隨便看看,順便混一頓午飯,至於生意上的事嘛!之後自有人來談。”
商關氏一拍額頭,笑道:“瞧我這腦子,這都快午時了,飯菜都已經準備好了,我家的廚娘在坊區有一號呢!不必得月樓差。”
吃飯的時候,商關氏又見縫插針談及蘇冷。
昨晚大家商定後,連夜就把錢籌齊了,她一大早派人送到蘇冷的新家逸園。
逸園和工坊區都在南郊,距離很近。
沒想到傳說中特別清高的蘇行首非常平易近人,當場表示同意。
大家都很激動,願意出人出力,搭建彩台什麽的。
雲本真不禁撇嘴,心道這有什麽,主人發了話,蘇冷當然屁顛屁顛跑來討好啊!
說不定這會兒人都來了,
果然,午飯還沒吃完,有夥計興匆匆來報信,說蘇行首人已經到作坊署那邊了。
還說作坊使都被驚動了,親自把蘇行首請進了作坊署。
聽說碼頭那邊也轟動了,恐怕乘津寨的長官都會趕來。
商關氏聽後興奮不已。
作坊署自不必提,統管嶽州所有作坊。
乘津寨則掌著坊區通往洞庭湖的水關。
這個環節要是沒打通,任你貨再好再便宜,哪怕白送都沒人敢買。
這是坊區最大的兩尊佛,得罪爹媽都不能得罪他們。
一念轉過,商關氏跳了起來,招呼夥計道:“快快,快去作坊署。”
平常她頂多跟作坊署的巡徼打交道,孝敬都只能孝敬到衙門小吏。
正兒八經的官,幾乎連面都見不到。
現在借著蘇行首的光,有機會見到作坊署的正官作坊使和乘津寨都頭。
有了這一面,以後在坊區這一片,她也算得上有名有姓的人物了。
雲本真見商關氏連招呼都沒打,直接往外跑,不由發出一聲冷哼。
這時,商關氏人都快跑出門了,總算想起自己正在接待客人呢!
訕訕回返,連連賠禮。
“沒事,關娘子自便。”
風沙笑道:“只需留個熟悉坊區的夥計領我們倆四下轉轉即可。”
商關氏連道好說,讓隨行的夥計,就是剛才去叫人的那個,留下來當向導。
然後又再次道歉。
雲本真冷著俏臉不搭理。
風沙對“工”非常偏愛,叫蘇冷過來就來幫“工”的,當然不會生氣。
還跟商關氏說蘇行首跟他有一點交情,提他的名字,多少管點用雲雲。
商關氏大喜過望,沒口子道謝。
同樣是見面,有人引薦和沒人引薦那是兩碼事。
最後還是風沙催促商關氏快走,別讓人久等,商關氏這才告辭離去。
雲本真見主人如此,心裡再不爽,也把氣散了。
風沙慢條斯理地把剩下的午飯吃飯後,領著雲本真跟著那夥計出門。
騎上驢子繼續巡逛。
這夥計是本地人,無論問到哪家作坊,好像都有同宗的親戚朋友在裡面做工。
說實話,比商關氏還要了解各家情況。
風沙出身玄武,於密諜是內行,善於從不起眼的雞毛蒜皮中推測全貌。
這一趟收獲匪淺。
或許是剛剛參與了商關氏跟夫家公開撕破臉,還爭贏的關系。
這一路上,這夥計提得最多的其實還是商家和商關氏的情況。
風沙這才知道,原來商關氏是城陵磯一個小幫會的幫主之女。
難怪有些手腕,而且敢跟夫家爭呢!
有手腕的女人不少,敢跟夫家爭的可不多。
主要在敢,不在手腕。
通常只有江湖女子敢。
另外,這家製衣坊其實是商關氏的陪嫁。
難怪要跟夫家爭到底呢!
圖謀寡婦嫁妝,這夫家缺了大德。
風沙聽了惱火,於是便往深裡問了問。
雖說嫁雞隨雞,嫁狗隨狗,好歹父親是位幫主,商家人居然敢欺負人家女兒?
不怕哪天被人打悶棍扔洞庭湖裡去?
莫不是以為混江湖的只動嘴不動手?
這夥計明顯心向女主人,歎了口氣,把原委大略說了說。
原來商家老爺是個秀才。
雖說當今文人比武人賤,那也比幫會清貴。
這門親事,是關家高攀。
商夫人的丈夫病故後,頭兩年還相安無事。
直到重陽節大宴,城陵磯暴亂。
好多幫會被摧毀,甚至被屠戮。
其中就有商夫人的娘家。
風沙聽到這裡明白了,重陽大宴時,為穩住嶽州局勢,他強勢封鎖城陵磯碼頭。
李家等勢力聯手反製,扇動本地幫會反抗,導致大規模騷亂。
他毫不猶豫定性為暴亂,授意巡防署以嶽州刺史和防禦使的名義暴力鎮壓。
甚至把幾十個幫會首腦押上宴會,當場斬首。
以為震懾。
恐怕這其中就有商關氏的父母。
風沙不由暗歎一聲,原來起因在他。
一啄一飲,似有天定。
嶽州刺史和防禦使掌雙旌雙節,旌以專賞,節以專殺。
簡而言之就是代天殺人。
商關氏這輩子都不會知道殺她父母的仇人,其實是他。
正在風沙感慨的時候,那夥計又壓低聲音道:“關幫主可不光為夫人開製衣坊,還有其他幾處正經產業交給子女,眼看就要洗白了,唉!最終還是沒逃過這一劫。”
風沙默然無語。
風沙可以感慨,風飛塵絕對不會後悔。
再來一次,他也會毫不猶豫下令清洗。
同時,也並不妨礙他開始憐惜商關氏。
雲本真最通主人心意,瞧瞧主人,眸光閃閃,露出探尋之色。
清洗城陵磯的時候,她不在嶽州,不知道前因後果。
只是覺得主人對商關氏非常上心,如今看著好像還有些憐愛。
想想這女人勉強有點姿色,弄進來給主人當個暖床丫頭好了。
風沙微不可查地搖了搖頭。
他本來覺得商關氏有些手腕,還打算考察一下,收入麾下的。
現在則徹底斷了這個念頭。
人家跟他有不共戴天的血仇。
收進來方便人家查出仇人是他,然後伺機報仇麽?
見風沙一直沒做聲,那夥計把話岔開,沒再提商關氏。
風沙沒了巡逛的心情,招呼那夥計帶路回返作坊署街。
回返客棧的路上,發現半條街被攔腰封斷。
遠遠看見得月樓那邊許多工匠正爬上爬下,張燈結彩,豎架搭棚。
顯然為蘇冷的表演作準備。
風沙隻好從後街繞路過去。
上了街就不用騎驢了,也沒法騎。
沿街都是窯子,花枝招展的姑娘大白天就排成排,或坐或站。
每當有男人路過,或笑搖香帕,或脆聲輕咳,不乏迎上自薦。
甚至追在身邊,邊走邊笑邊說。
不過,明顯有范圍,跟著十幾步就會回轉,下一個接力繼續。
反正一個個很賣力,也很親切。
連女扮男裝的雲本真都沒幸免。
那個夥計倒是挺享受的,風沙眼尖,看見他的手到處亂摸。
人家姑娘倒也沒生氣,多半笑罵著推開,也有故意迎上的。
竟然有幾個姑娘直接往驢背上爬。
全被雲本真驅趕開來。
風沙見前面的女子沿路兩旁排開,延伸到看不見頭,有些後悔從這走了。
這哪裡是街,分明是吃人不吐骨頭的,街嘛!
那夥計抽空衝風沙笑道:“這後街又叫廊街,公子知道為什麽叫廊街麽?”
作勢在風沙眼前寫字,一邊寫一邊解釋,“一圈姑娘圍著郎,不就是廊嗎!”
他本來還有更香豔的解釋,好在還知道雲本真是位姑娘,不敢說得太露骨。
風沙啞然失笑。
心道還真特麽是活到老學到老,他做夢都想不到“廊”字還可以這樣解釋。
好不容易走出長街,到了客棧門口,風沙讓雲本真賞了這夥計一點碎銀子。
夥計千恩萬謝告辭,直接奔回廊街。
風沙走了大半天,還真有些累了。
回房間後,讓雲本真服侍沐浴,然後抱著雲本真睡覺。
結果剛剛躺下就聽到有人敲門。
雲本真隻好又披上衣服前去開門,聽完了向主人稟報。
關掌櫃跑來說乘津寨都頭和作坊使召見夫人。
蘇行首也在,三位已經在作坊署等了很久了!
他急壞了,詢問他家夫人是否跟著一起回來。
風沙正迷迷湖湖呢!腦瓜子硬是轉了半天才反應過來。
換句話說,商關氏並沒有回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