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打從明國返回漠北,他就被太師董狐狸任命為王廷的護衛,每日負責在王廷周圍巡邏。面前的這位明軍,已經是這個月發現的第四個明軍斥候了。這明軍與明國普通邊軍不同,戰鬥力極高,戰鬥意志極強,解決這明軍花費了他很大的力氣。
他扭頭看向王廷,在心中估量了一下,面色更加陰沉了。
此地距離王廷不過十裡地,若是騎兵突襲,半個時辰就足夠!
他仔細檢查了一下這明軍的屍體,一把扯下這明軍腰間的腰牌,拿到眼前細細的端詳了一陣。只見這腰牌上刻著四個大字,阿木爾看著這四個字,面色陰晴變幻起來。隨後他複雜的看了南方一眼,又巡邏了一圈,便返回王廷去了。
“你說這腰牌是從那明軍斥候的身上發現的?”
王廷中,董狐狸端坐在獸皮包裝的大椅上,他的面色比阿木爾發現這明軍斥候時還要難看,甚至有淡淡的恐懼出現在他的面龐上。
這位王廷的太師基本上已經徹底架空了大汗,成為了草原真正的主人。從嘉靖年間開始,就帶隊南下明國,戰無不勝,直到前不久在其其格手下大敗。他有野狼的凶狠與狐狸的狡猾,雖然經歷過失敗,可從沒有恐懼過。
“是,就在距離王廷不足十裡的地方。”阿木爾回答道。
董狐狸把玩這手中的腰牌,他不認識漢文,忽然他看了看阿木爾,出言道:“阿木爾......不,應該叫你劉......”
“大人!”阿木爾高聲打斷了董狐狸的話,他跪在董狐狸面前,面色堅定的說:“漢人有句話,叫做‘君不密則失臣’,請大人收回後半句話!”
“哦?你叫我收回這句話?”董狐狸眯起狹長的眼睛。
“請大人收回!”
董狐狸狹長的眸子緊緊的盯著阿木爾,阿木爾毫不畏懼,目光堅定,眼神純粹的與他對視。
“呵呵。”半晌後,董狐狸輕輕的笑了起來:“罷了,我就把這後半句話收回來。”
“你認得漢文,這腰牌上寫的是什麽字?”董狐狸問道。
“北鎮撫司!”阿木爾神色凝重。
董狐狸聞言倒吸一口涼氣,他一下子站了起來,抽出馬刀架在阿木爾的脖子上,眼神凶惡:“可是你在通風報信?”
阿木爾沒有辯解,只是目光平靜的看著董狐狸。
“你剛才與我說‘君不密則失臣’,可我記得你們漢人的這句話還有後半句。”董狐狸目光陰冷的盯著阿木爾,用刀背輕輕的敲了敲他的面頰:“你既然叫我收回了上半句話,那你就把你沒說的下半句補上吧!”
“臣不密則......**。”
“既然你知道,那就給我好好侍奉。連李陵那樣被封了王的人都會被祭祀了,不要以為你有多麽重要。況且,南面.......你回不去了。”
阿木爾抿了抿嘴,神色一黯,身子微微顫抖。
董狐狸收回了架在他脖子上的刀,忽然又笑了起來,他拍了拍阿木爾的肩膀:“你可是我麾下最得力的乾將,你的投名狀已經交了,我懷疑到誰身上也不會懷疑你的。站起來吧,不要動不動就下跪,我們草原上可沒有中原那些繁文縟節。”
“謝太師。”在董狐狸說到“投名狀”時,阿木爾眼神暗淡了一下,不過他還是快速的整理好了情緒,站了起來。
“把周圍草場的話事人都召集過來,看看如何應對明國最近一系列的變化。”
“是,太師,我這就下去傳話。”阿木爾領命退下,在阿木爾轉過頭的一瞬,董狐狸的面色凝重了起來。
他微微的眯起了眼睛,露出了狐狸般的狡詐:“這一次,只怕要重現當年的‘捕魚兒湖之變’了!”
他雖不認得漢字,但是他知道這“北鎮撫司”代表著什麽。
那是明國的錦衣衛!
錦衣衛出現在草原意味著什麽?
明國要向草原進攻了!
平常明國派來草原的斥候大多是各個邊軍自己的“夜不收”,他們也很少進入草原深處,大多行動在草原邊緣,隻為給守邊明軍提供預警。
而錦衣衛隸屬於明國皇帝,他們深入草原核心,前來調查王廷詳細位置,想必定是那明國皇帝動了心思,打算進攻漠北!
“只是…這明國人如何能在廣袤的草原上找到不斷遷徙中的王廷?”董狐狸百思不得其解,忽然他的眼睛一亮。
“一定有明國的老鼠混進了王廷!”
他想起了近來時常發生的漢人逃跑事情。那麽多的漢人能順利逃走,一定有人在背後幫忙!
他看著阿木爾離去的背影,狹長的眼角流露出了危險的神色。
——————
“孛日帖赤那,快別纏著諾敏了,來幫額吉把這羊給宰了,今日你阿布回來,好好犒勞一下他。”
氈帳外,安其爾正費力的拖著一隻羊。這羊長的極為壯碩,安其爾一個人沒法解決。
“再等等,離爹爹回來還早著呢。”劉愛明的聲音從氈帳內傳來。
“不早了,你快來,我弄不動這頭了羊!”安其爾焦急的催促著。
氈帳內,劉愛明正抱著諾敏,他的腦袋深深的埋在諾敏的溝壑中,享受著午後的安寧。
“好了,愛明,趕快出去幫娘親吧。”諾敏撫摸著劉愛明的頭。
“不嘛,再等等。”劉愛明在諾敏的懷裡扭動著身子,就是不願意起來。
“父母之命不可違,你這樣在中原可就算作不孝了。”
劉愛明一下子坐直了身子,他有些哀怨的看著諾敏,嘴裡不情不願的向外喊著:“知道了娘親,我這就來。”
看著他可憐巴巴的眼神,諾敏“噗嗤”一聲笑了出來,她用手指指了指劉愛明的腦袋。
“你呀,哪裡還有草原狼崽子的樣子了。”她又細細的看了看劉愛明,笑道:“倒是像一條小奶狗!”
劉愛明順勢將腦袋在諾敏的小手上蹭著,嘴裡嘟囔道:“小奶狗就小奶狗,隻盼能在阿姐身邊。”
“孛日帖赤那!磨蹭什麽呢!快點出來!”安其爾的聲音帶著怒氣。
“來了,來了!”劉愛明全身一個哆嗦,忙起身出去了。
見他這般狼狽模樣,諾敏抿著小嘴輕輕地笑著。
“娘,我來了。”
“還敢叫娘呢!孛日帖赤那,你阿布今日回來,叫他聽去了,保準有你好日子過!”安其爾警告道。
“無妨,爹爹回來還早著呢!”劉愛明滿不在乎,他頓了頓:“還有,別叫我孛日帖赤那,一聽就是未開化的蠻夷之人,我是漢人,我叫劉愛明!”
他一面說著,一面給安其爾揉捏著肩膀:“娘親辛苦了,是孩兒不孝。”
安其爾本就不怎麽在乎這些,她出言警告劉愛明,也只是為了他免於被阿木爾聽見後挨打。眼見劉愛明這般體貼自己,頓時心中的氣散了大半,再加現在阿木爾確實不在,她便不再管劉愛明的稱呼問題。
“做漢人確實不錯。”
安其爾享受著劉愛明的按摩,曬著午後的陽光,滿面愜意。要知道,在草原上,女人的地位極為低下。女人就像是物品一樣,是男人的財產,甚至在男人死後,還會作為遺產被兒子繼承。在這套規則之下,失去丈夫的她們會被作為一個女人,被兒子繼承過去。父子同妻在草原上並不是什麽奇怪的事情。
安其爾明白,在正常的草原家庭中,即使自己是母親,兒子也不會對自己多客氣。如今兒子學了漢人,明顯感覺到對自己孝敬多了。
想到此處,安其爾眯起了眼睛,對從未踏足的南面也多了幾分向往。
“你啊,等你阿布回來可要把嘴收緊些,莫要讓他聽去了。”安其爾敲了敲兒子的額頭,有些無奈的說道。
“好嘞!娘親!”
母子二人一面說說笑笑,一面將羊宰殺好,放在火上烤了起來。
“孛日帖赤那,你去過幾次明國,那裡......是什麽樣的?”安其爾一面烤著火,一面和劉愛明聊著。
“明國嘛......那是一片流著蜜的世界。”劉愛明也露出了追憶的神色:“糧食和茶葉源源不斷的從地裡冒出來,和山一樣堅固的屋子遍地都是。”
“等一下,孛日帖赤那,你莫不是在拿額吉尋開心,地下怎麽能長出源源不斷的糧食茶葉呢?能長出足夠牛羊馬匹吃的草料就謝天謝地了!”安其爾並不相信他的話。
“阿母!你怎麽又叫我那個蠻子名字了,真難聽!”劉愛明不滿的說道,隨後他話鋒一轉:“阿母可還記得前些年隨爹爹一同在西草原放牧的時候?”
“西草原?”安其爾細細的想了想:“可是那‘河南地’?”
“嗯,就是那,不過明國人叫那裡‘河套’地區。阿母仔細想想那裡地上種的東西。”
“地上種的東西?”安其爾又皺著眉頭思索了起來,半晌:“對了,那裡地上長的不是牧草。”
安其爾想起了數年前在河南地見到的情景。那裡地上種植的作物有二尺高,並且在頂部長的鼓鼓囊囊的,墜的頭都垂了下來。
那明顯不是牧草!
“是的,那就是糧食!那裡也是草原上為數不多的可以種糧食的地方。再往南走,深入明國境內,在那裡像這樣的地多著呢。”
“我也好想生活在明國,做一個漢人......”安其爾怔怔的看著南面。
太陽西斜,羊肉烤好了,香氣四溢。劉愛明眼巴巴的望著滋滋冒油的羊肉,他的肚子早早就餓了。他又抬眼,看了看廣袤的草場,父親還沒有回來。
太陽繼續下落,天色漸暗,直到一片漆黑,阿木爾都沒有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