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眼眸中再沒了昔日的光彩,言語中多了平日不曾有過的疲憊。
諸葛珪還是那個諸葛珪。
順便,諸葛珪還給諸葛瑾和常青放了個假,讓之前跑過來幫忙的劉副帥——如今改換了姓名,喚作諸葛璜的,帶著兩個小娃娃回一趟陽都,把諸葛珪的從弟諸葛玄叫來,說是要交代一些事情給他。
順帶一提,去年朝廷剿滅了黃巾賊之後,為了慶祝這件事,天子大手一揮,下令改元,如今,是中平二年了。
時間剛出正月,泰山各縣還沒從黃巾的余波中恢復過來,回陽都的路上還隨處可見一些斷壁殘垣,但農田裡,已經有不少人在努力耕種了。
看著道旁努力生長的青草,看著田間為丈夫擦汗的妻子,看著在樹蔭下嬉戲的孩童,常青美美地呼出一口氣,好像又回到了在潁川的時光,回到了可以無憂無慮到處瘋跑的那個鄉村。
可惜,沒幾年安穩日子了,常青想著,沒幾年就要董卓之亂了,到時候,全天下都要打成一片。
青草被焚毀,丈夫被逼從軍,孩子四處流浪乞討。
牛車上,三個人都在享受當下的寧靜與和平,但只有一個人是在貪婪地享受著這僅有的和平。
“璜公(劉副帥改名後眾人對他的稱呼),咱們行到哪裡了?”常青抬頭看了看太陽的位置:“我看天色漸晚了,咱們找地方歇息吧。”
諸葛璜手搭涼棚瞅了眼天上的太陽,回道:“你小子又想偷懶?未時還沒過完呢,你就想歇著了?從梁甫到陽都才多遠?你打算走一個月?”
常青撇了撇嘴,知道勸不動,就去找諸葛瑾說話:“瑾兄,你認識你這個從叔嗎?”
“自然認識,在家中,與我父親關系最好的,就是這個從叔了。”諸葛瑾享受著牛車上的輕風,懶洋洋地回答道:“父親的字就是這位從叔幫著起的。”
“啊?”常青驚道:“字不都是長輩取的嗎?”
“也不都是。”諸葛瑾坐起身來解釋道:“長輩取、上官取、朋友取、自己取,都可以,而且我這位從叔在經學上天賦極高,少年時就拜入了經神鄭康成(鄭玄字)鄭公門下,二十三歲就出師了。”
“這麽厲害?你這從叔,今年多大?”三國演義裡可沒講過諸葛玄的事,一聽諸葛亮還有一個這麽厲害的叔叔,常青立時來了興趣。
“從叔隻比父親小兩個月而已,如今自然也是三十一歲。”
常青點點頭,繼續問道:“他還有什麽過人之處嗎?”
諸葛瑾想了想:“過人之處嘛,有一任徐州刺史征辟過從叔,被他拒絕了,這算嗎?”
一州刺史的征辟,那可是將來問鼎二千石的機會,就這麽拒絕了?常青有些傻眼,這人是淡泊名利的那種?
“從叔確實對做官一向沒什麽興趣。”諸葛瑾接著說道:“他最好遊覽名山大川和結交天下俊傑,我聽說從叔與八及、八俊、八廚中的很多人都交好,還認識不少行俠仗義的遊俠。”
“等等,等等。”常青的腦子有點沒反應過來:“瑾兄,八廚、八俊、八及,這都是啥呀。”
“就是當時世族中推舉出來的,有賢德、有才能的一些人,譬如……劉表,劉景升,既是八俊之一,又是八及之一,他是兗州山陽人,你聽說過吧?”
常青點點頭,就算這輩子沒聽說過,上輩子也知道,荊州牧,守戶犬嘛,不過聽諸葛瑾這意思,劉表其實挺厲害的?那為啥老了之後成那個熊樣呢?
“這位從叔與這些人物交好,那自然是看不上一個刺史的征辟了。”諸葛瑾見常青若有所思,就繼續說道:“只不過從叔他喜好雲遊四方,不知道現下在不在陽都,要是不在還得托人打聽一下他去哪裡了,咱們到時是在陽都等他還是留下父親的手信就回泰山郡呢。”
事實上,諸葛瑾的擔憂有些多余了,因為諸葛玄如今不僅身在陽都,還一時半會走不開了。
原因嘛,一是諸葛玄如今三十多歲,竟然還沒有娶妻,如今黃巾之亂平息,家中的長輩實在忍無可忍,勒令諸葛玄今年必須成親,不然就把他綁到琅琊哪個合適的世家小姐床上去;第二,則是諸葛玄年輕時結識的好友、四世三公,天下仲姓袁氏的不那麽被看好的嫡子,袁術袁公路,派了使者來找他。
諸葛玄年少時喜歡結交遊俠,剛好年少時的袁術又是個有任俠之氣的人,一來二去之下,兩個人就結識了,如今袁紹、何進密謀誅宦,自然少不了他袁公路一份,袁紹人脈廣播,名聲隆盛,一句話出去就是太守、刺史也要為他奔波,地方上無數名士請纓,他袁公路沒這個資本,交情好的人就那麽幾個,諸葛玄正是其中之一。
所以,袁術就花了大價錢,請了上次誅宦的烈士陳球的兒子陳瑀當使者,來請諸葛玄出山,希望他能輔佐自己。
如今的袁術官居河南尹,也算是有征辟之權,只不過諸葛玄對誅宦這件事興趣缺缺,他最大的理想還是希望像留侯張良一般,運籌帷帳之中,決勝於千裡之外,等事業有成,再入深山修道,這樣過一輩子,才是諸葛玄的追求。
只不過陳瑀既是誅宦烈士之後,又是袁術的使者,不好直接趕走,諸葛玄隻好每日帶著他在陽都遊山玩水,顧左右而言他。
好在,常青他們來了。
一進入陽都地界,常青就感覺這裡好像換了個天地一般,一望無際的平原之上,莊園和良田錯落有致,遠處的沂山鬱鬱蔥蔥,既不險峻,也不偉岸,只是像母親的懷抱一般,溫柔地呵護著陽都城。
而沂水,則在陽都城前靜靜地流過,平靜無波,但清麗地能映襯出天空的蔚藍,女人們沿著沂水搗衣,時不時哼唱幾句沂山腳下的小調,一陣陣快活的聲音傳來,常青感覺自己都聽醉了。
怕不是到桃源鄉了。
進了陽都城,除了官寺,最顯眼的就是諸葛家的大宅。
兩個老仆在門口坐著曬太陽,見到牛車上的諸葛瑾,頓時歡喜起來,一邊言稱少君,一邊往宅子裡招呼。
諸葛瑾向這兩位老仆說明來意後,其中一位嘿嘿一笑,便領著諸葛瑾和常青來到了一處偏院。
院子裡,諸葛玄正在和陳瑀對酒品經,看到諸葛瑾來了,諸葛玄立馬放下竹簡,跑過來把諸葛瑾抱起,轉了三五圈後才放下來。
“瑾兒,怎麽突然就從梁甫回來了?兄長還好吧?嫂子的事我知道了,你要節哀,也要愛惜自己的身體,不然嫂子在天之靈也會不安的。”諸葛玄激動之情溢於言表,拉著諸葛瑾的手就東拉西扯,問完一個又問一個,徹底把陳瑀晾在一邊不管了。
“咳咳,既然君度兄還有家事, 那我也就不多打擾了,告辭了。”陳瑀在這裡逗留了這麽久,也早就看出來諸葛玄不願意接受袁術的征辟,如今正好有了由頭複命,陳瑀也不願意繼續耽誤時間,索性就直接告辭了。
送走陳瑀之後,諸葛玄把諸葛瑾和常青帶到自己房中,靜靜看起了諸葛珪寫給他的書信。
“兄長啊,兄長。”諸葛玄歎息一聲,收起了書信,轉頭望向常青:“阿青,有一事,我想問一問你,你是否認識司馬德操司馬徽先生?”
“!”常青先是一驚,而後大喜,趕忙道:“大人……額,先生!先生認識司馬老師?可知司馬老師現在何處?是否安好?”
按三國演義來,司馬徽現在肯定是安好的,只不過有時候思念之情不是說知道就能止住的,更何況兵荒馬亂,誰知道這個時空下的歷史會不會有所改變呢?
諸葛玄安穩住常青,笑著說道:“你放心,司馬公好著呢,黃巾賊剛起事時他就帶著族人躲到了鄉下,上月我聽人說,他準備去襄陽拜訪老友,順便住一段時間,總之,司馬公毋需擔心。”
常青點點頭,興奮地說:“多謝先生!多謝先生!”
“既然已經確認,有一事我得問問你。”諸葛玄拍了拍常青的腦袋,說道:“如今四海漸平,你在平原還有家族,在襄陽還有老師,我且問你,你欲何去何從呢?”
能選的話肯定是跟在諸葛瑾諸葛亮身邊呀,常青心裡這麽想著,嘴上卻不能這麽說,畢竟不是那麽符合東漢這幫人的價值觀的。
“先生,青,青想送父親歸故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