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緯辰這兩天忙得不可開交,主要是城裡的土地建築統計,工作量實在太大。進城之前,許緯辰和唐雲沛繞著城牆走了幾圈,認真商量過怎麽規劃城內建築,只是進城之後,還是被江寧城的廣大恢弘所震撼。軍機處政令室這幾年在浙北蘇南陸陸續續招募了幾十名秀才,充任各種文書工作,最早加入的倪聰和陳亦非,此時已經成了主簿。但這幾十名秀才想要在短期內統計清楚城內建築的歸屬和用途,仍屬不易。
不過,既然是傑書登門拜訪,許緯辰也隻得放下手頭一切工作,請傑書到偏廳用茶。
傑書自然是開門見山,要求馬上放自己北歸,而且強調自己信守和議,已經將江寧城和平移交給明軍,明軍不能食言而肥。
許緯辰聽了哈哈大笑,為傑書解釋道:“康親王,我們的和議文書一共這麽幾款:清軍向明軍移交江寧城,明軍確保大清官員、八旗將士和家屬安全;清軍捉得百姓為奴者,一律釋放歸家;佔得江寧周圍田宅的,退還原主;大清官員和八旗將士願意北歸和留下的各聽自便,願意北歸者,明軍提供舟船方便,願意留下者,大明朝廷予以整編安置。”
“是,那本王不在其列嗎?”
“在,當然在。”許緯辰點了點頭,繼續說道,“只是,以在下看來,康親王暫時不能北歸。”
“為何?”
“康親王困守江寧大半年,恐怕消息有所不通,我說一件重要的給你聽吧。”許緯辰停了一停,神情嚴肅地說道,“兩個月前,圖海在長沙與吳軍激戰,大破張國柱、馬寶,張國柱被圍自盡,馬寶僅以身免逃回衡州。”
“哦?”傑書自南下以來,清軍處處受製節節敗退,很久沒有聽到清軍大勝的消息了,乍一聽到此事,著實大吃了一驚。
“康親王不必驚訝。”許緯辰說道,“圖海確實是大清一位用兵奇才,短短兩年就平定了西北王輔臣之亂,又迅速移兵南下,先敗吳應期,再敗張國柱、馬寶,一時無人能敵。”
傑書一臉狐疑,想了想問道:“許先生以此事告我知,與我北歸有何關系?”
“大有關系!”許緯辰忽然提高了音量說道,“康親王請想:康熙當初派出的各路南下兵馬,由幾位王大臣統率,現在簡親王喇布兵敗身死,安親王嶽樂被我軍捉住,不久也染病身故,眼下還活著的,只有康親王你了。可那兩位都殉國了,康親王你北歸之後,還有活路嗎?”
傑書聽完,沉默不語。
許緯辰便繼續說道:“若是諸路兵馬全部敗退,尚可以推說是敵軍強悍無敵,可如今圖海連獲大勝,康熙要賞罰分明,豈能不要了你康親王的腦袋?”
“即便是被皇上明正典刑,我也要回京。”傑書思考了一小會兒,又堅決地說道,“皇恩浩蕩,我傑書無能,喪師辱國,該當一死。只求與妻兒再見一面,死而無憾。”
“不不不。康親王,你死不得。”許緯辰連連搖頭,“你可知道,為何康熙花了那麽大力氣經營的江北大營,不到半年就被我軍攻破了?”
傑書輕輕搖了搖頭。
“很簡單,兵力空虛。”
“兵力空虛?豈有此理!”傑書頓時疑惑了起來,“當初設立江北大營的時候,皇上不但嚴旨江南省各地征發丁口充實綠營,還從山東河南山西等處調撥了軍隊南下,少說也有三萬人。”
“是,當時確實有大量清軍在江北大營集結,但新年之後不久,就被調走了大半。”
“這又是為何?”
“很簡單。清軍在南方作戰經年,不能取勝,不斷征發北方各省的壯丁,又加征稅賦支應軍用,你說,這老百姓能不造反嗎?”許緯辰說著,用手向著北方虛指了一下,“我聽南下的流民和商人說,今年開春之後,山東河南各地多處饑荒,百姓流離失所,有不少人舉旗造反,響應我大明。”
“所以皇上將江北大營的軍隊撤回北方平叛?”傑書聽許緯辰這麽說,已經猜到了答案。
“是啊,這就是為什麽我軍可以輕易攻破江北大營的原因。”許緯辰點了點頭,繼續說道,“如今的局勢,北方要兵兵不足,要糧餉糧餉不濟,康熙已經無力再戰,兩國議和才是正道。”
“議和……”傑書說著,輕輕歎了一口氣,“皇上……皇上年少氣盛,急於鏟除三藩,才造成了今日的局面。皇上若是個輕易言和之人,也不會有當初的衝動之舉了。”
“康親王說得很對。康熙少年登基,智擒鼇拜,自負得很。就算到了今天的局面,他必定還是在期待圖海能掃蕩湖廣吳軍,然後揮師東進,與大明一決雌雄。”許緯辰一邊說一邊注視著傑書,“說得好聽,這叫堅韌不拔,說得不好聽,那就叫不到黃河心不死……”
“這……”傑書在許緯辰的注視下,顯得有些猶豫,吞吞吐吐地說道,“那……許先生的意思是?”
“我的意思是說,眼下是兩國議和的絕好時機,但若是康親王北歸,則和議必然不成。”
“……”傑書一陣沉默。
許緯辰見傑書不說話,便繼續解釋道:“康親王請想。你若是北歸,則康熙必然殺你振奮軍心,然後要圖海與我們決一死戰。不是我誇口,圖海雖然善戰,不是我們劉大都督的對手,圖海若是敗了,大清國再無倚仗,坐等亡國。但康親王若是留下,則有三大好處,對大清實為有利。”
“哪三大?”
“其一,康親王和慕藩台與我們是老相識了,康親王留在此處,由慕藩台在兩京之間奔走聯絡,雙方朝廷都可以信任,不至有所猜忌,有利議和;其二,江寧和平易手,有近三千八旗兵選擇留下,連同家屬,怕有上萬人,群龍無首總是不好。再有,之前滿將瑚圖投降大明,他那裡也有數百八旗兵,我們想,將這些人重編之後,就在江寧城附近安置,我們不諳滿洲習俗,想請康親王管領這些旗人。”
傑書聽了,不置可否, 又問:“那第三條呢?”
“其三嘛,若是議和不成,兩國繼續交戰,則日後我大明軍隊必然要攻陷京師,還於舊都。到時候只能砍下康熙的腦袋……”
“不可胡言!”傑書聽到砍康熙腦袋的話,下意識地大聲斥責。
許緯辰對此毫不介意,笑了笑繼續說道:“康親王息怒。他日我軍光複中原,難免殺戮,滿人少不得妻離子散。康親王若是願意,我們有意請康親王出任滿洲汗,統率殘余滿人部眾,總好過讓這些人流離失所,死於非命吧。”
“滿洲汗……”傑書十分意外,沒想到許緯辰竟然說這麽長遠的事情,更沒想到對方會為將來的滿人尋找出路。
“是啊,滿洲汗。”許緯辰點了點頭,“令祖代善大貝勒,是努爾哈赤的嫡次子。以我們漢人的禮法來說,嫡長子褚英死後,代善大貝勒在努爾哈赤諸子之中居長居嫡,理應繼承滿洲汗。雖然後來是皇太極即位,但代善大貝勒身份依然尊貴,封為禮親王。事到如今,若是大清國亡了,皇太極一支多半要凋零殆盡,康親王是代善大貝勒的孫子,承襲王爵,在其余滿洲人當中,豈不是以康親王身份最為尊貴?出任滿洲汗,自是理所當然的。”
“你說來說去,都是在說我大清要亡國。”傑書朝著許緯辰揮了揮拳頭,“我大清哪有那麽容易亡!”
“康親王不必動怒。依我看來,還是以議和為上。只要康親王願意留下,我們馬上可以安排慕藩台返回京師,傳達議和之意。”
傑書無奈地歎了口氣,很不情願地表示同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