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問題本身並非無解。薑承志稍一思索,便答道:“陛下何必憂慮。若說世世代代垂袖而治,也並非不能。東瀛日本,天皇從來隻負責祭祀天地祖先,大政歸於幕府將軍,歷朝歷代將軍換了幾家幾姓,天皇卻是萬世一系,綿延不絕。”
薑承志這麽一說,朱慈炤倒是一愣。日本的政局,薑承志抽空給他講解過,日本使臣也曾當面提起過幾句。若是按照日本的方式,鄭氏掌握大政,皇帝隱居深宮,似乎也說得過去。
許緯辰順著薑承志的話繼續說道:“陛下,大明朝政的格局,與日本不同,大政也不會一直全部歸於招討大將軍。日本以武家領政,大明卻是文治之邦,科舉入仕的官員,只會效忠於朝廷。更何況……”
“許先生你隻管說吧。”朱慈炤已經有點接受了薑承志和許緯辰的解釋。
“更何況,陛下您也看出來了,我們的壽命很長,雖然不是長生不老,但若要我們保朱家江山再傳十代……”
“十代?!”朱慈炤眼睛一亮,重新踱回了自己座位上,若有所思地想了一會兒,說道,“我記得太祖爺當年請誠意伯劉伯溫為大明卜算國祚,劉伯溫卦得卜辭’遇順則止’,太祖爺將’順’字拆開,當作三百單八年,還說’三百單八足矣’。以太祖皇帝之英明神武,都覺得三百單八年夠長,我若是能為大明再續十代江山,則心中又有何不足?”
“陛下聖明,您能如此想,真是大明之福啊。”薑承志連忙送上一句恭維,希望朱慈炤就此打消心中的疑慮。
“不過,朕還有個疑問。”朱慈炤看著許緯辰問道,“你們熱衷於結交西洋人,又一力在中原推行天主教,不知有何用意?”
許緯辰笑了笑,輕松地答道:“陛下,傳教士進獻給您的地球儀,您看過了吧?如今航海之術遠勝往昔,泰西歐羅巴的船隊,八個月就能到達大明,而羅刹國的遠征軍,半年也能抵達喀爾喀蒙古,寰球一統的日子,為時不遠了。”
“所以你們結交西洋人、推行天主教,是要將我大明與泰西合而為一?”
“陛下誤會了。我是說,西洋人於造船、航海、天文歷法、測算繪圖、製造槍炮等諸多方面,已經在大明之上了,我們若不是虛心向他們學習,恐怕日後難以對敵。”
“對敵?西洋人遠在泰西,為何要與我大明為敵?”朱慈炤的臉上露出了驚奇的神色。
洪誠丘連忙接著說道:“陛下,西洋人重商嗜利,以海外貿易立國。如今他們的航海技術日新月異,自然要來東土與大明貿易。朝廷現在每年和西洋人貿易的稅收就在六百萬兩以上。”
“既然如此,互市貿易有利可圖,為何還會要對敵?”朱慈炤依舊不明白。
“陛下,人心苦不知足。”洪誠丘繼續解釋道,“西洋人與我大明貿易,向來是盈少虧多。我大明物產豐富,凡陶瓷、棉布、竹木器皿等物,皆可大量出口海外,而西洋人販賣的香料、玻璃等等,在中原銷路平平。兩相比較,大明出超甚多,連年都有盈余。好在我們每年要從泰西進口大量火器,才能衝平貿易帳目。”
“洪先生,你說’好在’二字,不知作何解釋?”朱慈炤問道,“依我看來,貿易出超盈余才是好事,為何要花錢平帳?”
“陛下,若是大明與泰西貿易,連年出超盈余,則泰西國家必然銀價暴漲,陷於窮困。這些西洋人唯利是圖,若是貿易不能得利,必然出兵開釁,則戰事不能避免。”
許緯辰接著洪誠丘的話繼續說道:“如今朝廷與羅刹國戰事未定,準格爾渾台吉噶爾丹去年又兵犯喀爾喀蒙古,蒙古諸部紛紛遣使入京請援,正是大敵當前。而朝廷南下南洋也是既定國策,南洋各島西洋人勢力犬牙交錯,一旦得罪其中任何一方,都會牽一發動全身。更何況,朝廷用兵本來就需要西洋火器,所以現在用大量購買槍炮平衡貿易,實在是最明智之舉。”
“好吧,朕明白你們的意思了。”朱慈炤說完,短期酒杯說道,“來,各位,再飲一杯!”
“陛下請!”三人各自端起酒杯,一飲而盡。
朱慈炤放下酒杯,又緩緩說道:“許先生,那你對結交西洋人、推行天主教又有何舉措?”
許緯辰想了想,答道:“陛下,泰西各國源源不斷派遣傳教士前來,除了推行天主教,也有增進泰西與大明交流,促進通商之意。前次法蘭西國王路易十四派遣傳教士五員前來大明,我安排他們在南京學習漢語,結交士人,閱讀中華經典。如今五人漢語有成,我已將他們帶來京城,準備安排他們面聖。”
“哦?這五人有何才乾?”
“這五人之中,白晉與張誠深諳泰西數學、測繪、觀星、歷法等術,劉應文采卓然,喜好中華經典,洪若翰年紀最長,德才學問足以牧養會眾,李明諸事皆能,而且辯才出眾,口若懸河,都是可用之才。”
“那許先生打算如何差遣這五人?”
“依我的計劃,白晉與張誠二人可留在京城。欽天監監正南懷仁去年去世,已由張雍敬遞補其缺,不過欽天監人員短缺,二人正好可以襄助張雍敬。任事之余,還能在官學任教,教導官學生數學原理。對了,在南京時,太子的數學和天文學課程就是由這兩位教授,此二人與太子十分相得,把他二人留在京城,也能備太子隨時谘詢。”
“哦哦,如此甚好,和尭喜歡就好。”朱慈炤聽得很有性質,“那另外三人呢?”
“劉應面聖之後,可發回南京,繼續協助羅文炤主教打理教務,順便將中華經典翻譯成法語,將來好作為送給法蘭西國王的禮物。洪若翰已經被穆迪我神父看中,要去武漢接任教堂司鐸。至於李明,他已說過要在兩年之後回法蘭西國事奉, 所以我想帶他回南京,與他繼續商討解決中華禮儀之爭的辦法,到時候由他上書教宗,陳明原委。”
朱慈炤聽得連連點頭,表示要早日召見這五個人。
“還有,羅文炤主教曾與我說起,想在南京建一座神學院,培養自己的人才。我覺得羅主教所謀甚是,不過南京市井繁華,不利於學生靜心潛修。協辦大學士許纘曾的母親徐太夫人在世之時,曾有宏願,想要起一座修院。我去徐家匯地面看過,可以把神學院、教堂建在那裡。徐家匯離松江府城有幾十裡遠,周圍都是農地,可以致人心無旁騖,潛心向學。”
“好,好。朕可以從內帑撥給銀兩,資助興建。”
聽到皇帝願意掏錢資助,許緯辰笑了笑,說道:“陛下,有一件事,順便也和您說了吧。”
“哦?什麽事?”
“冊立太子之後,陛下就不必每日問政,政事可以交給太子料理。我們商議過了,京城東西兩院建成都有段時間了,六部、理藩院和通政司已經搬去東院,太子可以遵從舊例,每日在文華殿讀書理政,內閣和軍機處也跟著搬過去。太子每五日一次,到養心殿向陛下陳奏政務,省卻陛下每日到上書房問政的辛勞。”
“對對對。”洪誠丘馬上接著許緯辰的話說道,“如今京西清華園修葺一新,陛下可以多在那裡住住,清華園湖光山色,頗有江南景致。京南的南苑行宮也在修葺之中,將來又多一處地方怡情養性。”
朱慈炤默不作聲,想了一會兒,嘴裡蹦出一句:“好,如此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