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亮在天亮時又回到了破廟,馬不停蹄地來回幾十裡路,外面雖然冰天雪地異常寒冷,但他身上還是在不停地冒著一陣陣地熱氣。
“楊天和我一起進的城,他現在找老潘去了,說這件事能不能乾,怎麽乾,等他跟老潘商量好了再說。”楊亮喘著氣,一邊說一邊從懷裡摸出兩大包用油紙包著的卷餅。
“楊天等會會先過來嗎?”
“會,如果他們覺得可以乾得話,就會分頭去通知“趕潮組”的人,楊天隻認識諸暨組的幾個人,沒辦法通知寧波組那邊的人,所以應該很快就會過來,說好了最後都到這裡來集中。”
“他們找得到這裡吧?”
“找得到,我把這裡的情況都跟楊天說得很清楚了。”
趙宗寶沒有再說話,從卷餅裡抽出幾張餅,站起來走到杜坤和巧珍的跟前,解開他們身上的繩索,把包著油紙的卷餅放在了他們面前的地上。
杜坤還不敢吃,巧珍卻拿起卷餅立即狼吞虎咽起來。
楊亮看著趙宗寶,滿臉的疑惑不解。
老潘接到楊天的報告,思索了好一會,覺得就這點人要衝進縣大衙劫獄救人,難度和風險系數都非常大,縣衙四面高牆,大牢幾重進深,這些衙役全都配有刀槍火銃,且人人身手敏捷個個如狼似虎,並不是想象中的那麽好對付,只要我們哪個環節出了一點問題,那不但救不了人,反而會把我們自己也全部搭進去。
衝擊朝廷地方衙門等同於造反,是滅族的死罪,這乾系實在是太大了。
打動老潘的就是趙宗寶的最後那句話:哪怕他們一個也不來,我們倆明天也要去!老潘非常欣賞和欽佩趙宗寶的為人和膽略,自己不能看著他們獨闖縣衙而袖手旁觀,趙宗寶楊亮既然決定乾,那就一定有成功的贏面,革命本就有風險,他們豪氣衝天敢作敢當,我身為行動組組長豈能顧前瞻後地畏縮不前!
“乾!”老潘握緊了拳頭有點失態地對著楊天大喊了一聲。
楊天看著老潘半天沒動,像是剛認識他一樣。
“你先過去,我現在去找“胖頭”商量一下,等所有人都安排通知好後我們會過來和你們碰頭。”
“城南外樹林裡的破廟,知道那個地方嗎?“
“知道,當初香火旺盛時我陪我奶奶進去燒過香。”
正準備出門的楊天聽了回頭和老潘同時笑了笑。
楊天很快就到了城外破廟,也給他們帶來了一些吃的東西。
趙宗寶和楊家兄弟一直在城外破廟等到晚上天黑時,老潘和“胖頭”才姍姍來遲。
“就你們兩個?”楊天的口氣不禁有點驚訝。
“對,我們兩個過來就可以了,人多目標太大怕引人注目。“
“其他人呢?”
“所有人現在都在城裡等著,放心都安排好了,不會誤事。”
老潘的安排確實很合理也很細致,讓之前一直擔心老潘會不會同意這次行動的趙宗寶心裡暗暗地佩服。
“最重要的不在於我們,在於他!”老潘朝遠處一直低著頭蜷縮在牆邊的杜坤指了指。“跟他說清楚我們準備怎麽做了嗎?”老潘仰臉問楊天。
“沒有,因為不知道你們會不會乾。”楊亮替楊天作了回答。
“我去把他叫來!”“胖頭”邊說邊走了過去,一把抓住杜坤的後脖頸把他提溜了過來。
“老子現在真想一刀就送你去見閻王!”“胖頭”把杜坤往地上一扔又狠狠踢了一腳,口氣和樣子都很凶惡。
“好了……”老潘向“胖頭”擺擺手,示意他坐下。
“杜保長,你現在是要死還是要活,我們就等你一句話!“老潘的口氣倒是很溫和,他和“胖頭”紅臉白臉地給杜坤演雙簧,不知道是不是事先商量好的。
“要活要活……讓我做什麽都行。”杜坤和趙宗寶楊亮問他話時的求生**一樣,回答也是一樣的。
“我們今晚要去縣衙劫獄!”老潘說完直盯盯地看著杜坤。
杜坤明顯地渾身一顫,吃驚地抬頭看著老潘。
“現在你聽好了,我們要你做得事情是,今晚子時你去縣衙把門叫開,然後我們會進去找胡山林,你只要做到這一步,你的命就保住了,後面再發生的事都和你無關。”
“這……這……”
“這什麽這!”胖頭對著杜坤當胸就是一拳。“我把他拉出去殺了算了,多余問。”胖頭說著就動手來拉。
老潘起身擋在“胖頭”的前面,然後依然態度溫和地側臉問杜坤:“做不到嗎?”
“我……可以……做得到……“杜坤說完一屁股坐在了地下。
老潘和趙宗寶相視一笑,然後讓“胖頭”還是把杜坤拉到剛才那邊去坐好。
“我們今晚的任務主要是救人,輕易不要殺人,尤其是胡山林的命最好先留著。”等“胖頭”走過來後老潘很認真地對大家說。
“不殺胡山林?”“胖頭”的表情很是不解。
“不殺胡山林他就不會承認和我們認識,連被我們挾持都不會承認,這樣就可以推脫他的責任,而我們尤其是半弄堂村,事後的麻煩可能就會少一點”
楊家兄弟自然也明白老潘的意思,但都在旁邊一聲不吭,不殺胡山林他們無論如何心有不甘。
“到時看情況再說吧?”趙宗寶對老潘的提議不置可否。
大家邊啃著卷餅,邊對晚上行動的方方面面細節,反覆地設想和預估,想力爭做到萬無一失。
破廟裡很是冷,哪兒都是風,也不敢生火,口幹了就抓把雪塞嘴裡,也不敢睡,趙宗寶和楊亮昨晚已經一晚上沒睡了,現在冷得一點困意也沒有,也不敢打盹,大家圍坐在地上,眼巴巴地只等子夜時分的到來。
一直等到天黑,估摸著差不多是子時了,眾人起身開始了諸暨縣歷史上從未有過的這次劫獄行動。
趙宗寶楊亮兩人用槍,其他人一律用長劍短刀木棍。
“把杜坤綁結實,女人放了。”老潘說完用眼神征詢趙宗寶。
“放了?不怕她去報告嗎?”“胖頭”吃驚地問。
“她去報官的話,官府第一個就會要她死,放心吧,除非她不想活了。”
“胖頭”看著老潘,翻了翻眼沒有再說話,像是懂了又像是沒有懂。
趙宗寶走過去撿起包袱遞給巧珍,當著大家的面對她說:“這裡面的銀子包括杜坤的一百兩銀票我們都收了,村裡被他殘害的鄉親需要銀子來救濟,其他東西還給你,你可以走了,記住了,你從來就沒有和我們見過面,這一點對你很重要。”
巧珍接過包袱點點頭,看看這個看看那個,後背貼著矮牆慢慢移到廟門口後迅速轉身小跑而去。
“所有人都蒙面,出發!”老潘邊說邊拉下頭套,帶頭一頭扎進了廟外樹林的黑暗中。
(2)
趙宗寶和楊亮押著捆著雙手的杜坤走在最後,不消半個時辰一行人穿過諸暨城,便來到了縣衙後街後面的浦陽江渡口,兩個“趕潮組”的六個人按照事先約定好的時間已經等候在了這裡。雙方匯合後老潘又把每個人的分工和要求都再強調了一遍,然後把杜坤拉到前面,解開他的雙手:“今晚如果我們行動失敗,你一定活不了,是死是活,馬上見分曉,走!”
渡口離縣衙大約五百多步的路程,趙宗寶和老潘跟在已經松綁的杜坤後面,楊天和楊亮緊隨其後,再後面是拿著刀劍的“趕潮組”“胖頭”等人。
後街萬籟俱寂空無一人。
縣衙兩扇大門緊閉,門口一片漆黑,從門縫中依稀可以看到裡面衙房裡,有暗淡的煤油燈光。
趙宗寶和老潘同時看了一眼杜坤,趙宗寶槍口對著他低聲喝令:“叫門!”
“啪啪……啪啪……”敲門聲雖然很輕,但此時對躲在暗處的所有人聽來都如雷一般的震響。
沒有動靜,裡面什麽動靜也沒有。
“啪啪啪……咚咚咚……”把拍門變成了打門後,半響,裡面終於有了牙房門打開的“吱呀”聲。
“誰啊?大半夜的。”
“是小五吧,是我是我,三都杜巡檢,有緊要事找胡典史匯報。”
很巧這個值夜的門役是杜坤認識的熟人,他倒是一下子就聽出來了。
“噢,杜巡檢,那明天早上吧,什麽事這麽緊要。”
“小五,我剛得到一條緊急線報,今夜有三十多箱非法的外省大煙要從後面浦陽江上過,事不宜遲,到明天那就什麽都晚了,你快開門,事成了少不了你的好處。”
這是一個事先就商量好的借口,也是一個天大的餡餅,大煙市場經過兩年短暫的低迷後,已迅速上揚,差不多是和黃金一樣的市場硬通貨,現在不要說能打動胡典史,就連眼前的這個門役也被打動了。
“哢”,門役打開了縣衙大木門上面的一扇小窗,伸出頭來看了看,深更半夜的,外面雖然是認識的一張都巡檢的臉,但為了安全起見,小五還是沒敢直接開大門。
“就你一個人嗎?”小五的眼睛在杜坤的身前左右小心翼翼地到處亂掃,外面很黑,所有人都蒙著臉躲在大門的死角處,小五什麽也掃不到。
“是啊,你看有嘛,開門吧。”
“咣當……”縣衙的大門剛一打開,趙宗寶一個箭步衝了上去,左手卡住小五的喉嚨,右手槍口直抵他的胸口:“別出聲,我們只找胡山林,帶路!”
小五被突然湧進來的這批蒙面人嚇得渾身顫抖,被趙宗寶半提溜著,腳步不自覺地往縣衙裡面走,其他人都躬著腰散在後面跟隨。
縣衙進門左右兩邊各有兩排七八間的衙房,都是白天縣衙各執事室做事的牙房,右邊後面一排住有晚上值守的衙役,寒冷的夜晚現在衙役們都在睡覺。“胖頭”帶著兩個“趕潮組”的人持刀守在外面,單等這些衙役出來。衙房進深到底就是縣大堂,縣大堂的左右兩側又有幾間供縣令主簿典史休息的一二三等套房,胡山林現在就在他的三等典史套房裡睡覺。
趙宗寶、老潘、楊天、楊亮四人,押著杜坤和小五站在房門拐角處,趙宗寶揮手示意門役小五上去敲門。
“胡老爺,胡老爺……”小五敲著門,很輕。
“嗯……怎麽了?”裡面傳出了胡山林應答的聲音,他居然一敲門就醒了。
“杜巡檢有要緊事找你……”
裡面半天沒有動靜。
“茂公……茂公……”杜坤忙不迭地走到門口叫著胡山林的字喊。
杜坤自被趙宗寶楊亮在祝家橋抓了後,為了活命,他的態度和表現到目前為止還算不錯,配合得也很自然,雖然身後一直有把槍在對著他。
“什麽事?”胡山林的聲音完全不像是睡覺被叫醒後的樣子,口氣充滿了警惕。
“榮茂,今晚醜時四更,有一條外省裝大煙的船會從後面經過,三十多箱呐,
要不要動手?”
裡面又沒有了聲音,胡山林象是沒聽見。
“茂公……茂……”
“啪……”一發手槍子彈從裡面隔著門射了出來,打在了杜坤的胸口上,子彈穿過他的身體不知飛向了何處,杜坤向後一個仰撲倒地,跟著鮮血四濺居然被一槍直接打死。
所有人迅速閃到隱蔽處,辛辛苦苦準備的一出釣魚大戲,被胡山林如此輕易地識破,真不知是哪個環節出了問題,不愧是管理一縣刑獄訴訟的典史,道行確實很深。現在更危險的是胡山林手裡也有槍,或許還不止一把,他門不開,誰也不敢硬衝。
趙宗寶拔槍對著裡面就是一個連發,胡山林現在不殺也不行了。楊亮也從側面向裡面射擊。
外面的衙役聽到槍聲,亂哄哄地紛紛往外衝,出來一個就被守在外面的“趕潮組”收拾一個,今晚兩個衙房一共八個人值守,沒一會功夫一個個都被一頓狠揍後綁成了粽子,在縣衙大堂外躺倒了一地。
趙宗寶他們正在考慮要不要撞門,看看胡山林有沒有被打死時,裡面又“啪啪”兩發子彈準確地飛了出來,一發在楊亮上次三江口脖頸受傷的地方,貼著皮膚擦了過去,差點也要了他的命,還有一發子彈打在趕過來看情況的“胖頭”右肩膀上,“胖頭”被子彈呼地撞在牆上後又反彈到地上,疼得抱著肩膀嘴角一個勁嘶嘶地直往外呲氣。
“放火,燒!”楊亮怒不可遏,邊說就邊跑出去找火。
“救我們,快來救我們……”突然從縣衙大堂後面的大牢裡傳來了犯人們高聲呼喊的聲音,他們早已被外面雜亂的槍聲驚動,半夜三更開槍一定是劫獄的革命黨來了,於是一起呼喊了起來。
“你們在這裡看著,我帶他們去衙役那裡搜大牢鑰匙,先去後面救人。”老潘對趙宗寶楊天說。
楊亮提著燈過來了,引火點燃了木頭的房梁房門,隻一會功夫胡山林的典史套房便四處著了火,裡面濃煙滾滾,嗆得胡山林受不了不得不往外衝,剛跨出房門便被趙宗寶楊亮一陣亂槍打死。
這個作惡多端的諸暨一霸,多年倚仗權勢欠下的一筆筆閻王帳,今天終於得到了他應有的清算。
縣大牢關押著的所有人,無論是不是壞人,此時都已經從後面逃了過來,於平孟發等半弄堂村的五個人也在其中,這二十多天關押折磨下來,個個身形枯槁精神恍惚,連站都幾乎站不穩,見到趙宗寶楊亮,他們悲從中來,忍不住抱在一起嚎啕大哭……
“鏟雪行動”的計劃裡還剩一個萬阿四沒有殺。半弄堂村的人都有點心不甘,尤其是楊亮和剛從大牢裡放出來的於平,親人慘死他手下的衙役,不殺此人死者安能瞑目!
“暫存他一條命,殺萬阿四的事交給我們,他如果還能活過今年,那你們就拿我是問,現在大家盡快分散,此地不宜久留!”看著現場亂哄哄的場面老潘很是揪心,對楊亮於平說完這番話後,命令所有人迅速把火撲滅後立即撤離。
臨離開前老潘用燒焦的木炭在縣衙大牆上寫下了“浙江光複會”五個大字。